祭司朝著戟頌身後的嘉信輕揮了一下。


    嘉信微微點頭,轉而惴惴不安地向身後走去。


    “還好嗎?”


    晨曦的微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在這片靜謐而又透著幾分詭譎的山林間。


    戟頌的意識如從混沌深海中緩緩浮起的浮木,有了些許轉醒的跡象。


    她的雙唇仿若被血紅色的霜花輕吻,尚留著祭司那溫熱鮮血凝結而成的冷冽痕跡,隨著絲絲縷縷的微風拂過,那一抹腥紅漸漸褪去溫度,變得溫涼刺骨。


    “還好……”祭司道。


    低低的一聲呢喃,仿若鬆了口氣,又仿若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悵惘。


    祭司注視著戟頌唇邊的鮮紅,下意識地抬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擦去戟頌唇邊那已幹涸的血跡,動作輕柔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似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戟頌仿若被一道電流擊中,身子微微一怔,原本就不自然的臉色此刻更添幾分僵硬,仿若被定格的木雕,眼中滿是震驚與無措,直直地盯著祭司剛剛收迴的手。


    “抱歉……”


    祭司的目光與戟頌撞個正著,瞧見她這般神情,動作一滯,這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麽。


    這一瞬間,空氣仿若都凝固了,隻有微風依舊輕輕撩動著二人的發絲。


    “走吧。”


    良久,祭司眼簾輕輕一顫,仿若振翅欲飛的蝶,卻又無力地落下,掩去了那雙清眸中如幽潭深處、一閃而逝、不易察覺的一絲慌亂,向山下走去。


    衣袂在風中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很少有滿心迷茫的時候,就像是他所侍奉的神向他開了個玩笑。


    他這是怎麽了……


    為何心跳如鼓,亂了所有的分寸……


    戟頌加快腳步跟在身後,看到祭司脖子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也難怪,他並非不死族人,傷口愈合得並沒有那麽快。


    戟頌想著用自己的血給他愈合一下傷口,但現下她的血肉裏還藏匿著惡鬼的毒素,貿然使用,可能會令祭司和自己一樣染上惡鬼的毒素。


    不過,這祭司變成惡鬼的話倒是有些意思……若是平日裏清心寡欲倒還好,如也像戟頌這般看著血肉發狂,以他那鋪天蓋地的法力,還不將天下人全都收入腹中?


    祭司看了戟頌一眼。


    他大概能猜她在想什麽,沒有多說。


    “你還流著血呢……誒!你聽見沒?”


    戟頌自恃是不死之身,倒是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無論受多重的傷都可以不甚在意,但這祭司也太不惜命了點,難不成不知道自己流血流多了會死嗎?


    戟頌跟在祭司身後,快跑了幾步,走到祭司旁邊,密切關注著祭司脖子上的傷口。


    但看得久了,戟頌心中便又萌生了對祭司的歹意。


    為了不把祭司吸幹,戟頌捂著嘴巴躲到一邊去,走在道路的另一側遠遠地看著他。


    如果一旦發現祭司因為流血過多出現了異樣,不管祭司會不會變成惡鬼,她都會用自己的鮮血彌合他的傷口。


    戟頌走在祭司旁邊的較遠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著祭司被撕破的金簟衣,金簟衣的衣襟處已經被祭司的鮮血染紅。祭司用手攏著被戟頌撕破的衣襟,走在夜風之中,被鮮血染紅的頸部和鎖骨若隱若現。


    戟頌討厭神神叨叨的神術巫道之人,不光因為是神術巫道之人將她變成了目不能視的瞎子,還因為神術巫道之人都是一些在背後下咒詛咒的小人……


    但是像這種性子寡淡到這種地步的神術巫道之人,戟頌屬實是第一次見。


    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站在神術巫道之人頂端的都會是這副生死由命的樣子,但見那些跨河之戰中出現的王室巫師,全是一些惜命的識時務之人。


    迴到歇腳的地方之後,祭司將身上的金簟衣脫了下來,換了一個神守的衣裳。


    金簟衣之堅固,在場的神守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如今金簟衣卻被某個人士撕破了。


    眾神守對視一眼,皆沒有多言。


    他們自是知道這某位人士是誰。


    隻是看著那破破爛爛的金簟衣,不知道祭司除了金簟衣之外,有沒有失去什麽別的東西……


    又過了幾日,行到一處,眾人在一家客棧投宿。


    此時已經是夜晚,街上人稀車少。


    祭司正打算關上窗子睡覺,卻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祭司不知道門外之人是誰的同時,也便知道了門外之人是誰。於是走去開門,看到了戟頌。


    “何事?”祭司問道。


    戟頌稀奇地猶豫了一瞬,神色不太自然。


    祭司心道不好。


    第一個反應就是戟頌又闖禍了,是不是失手把哪個神守捏死了。


    “給。”戟頌說著,滿是淤青的手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後的東西。


    祭司接過一看:“金簟衣?”


    合著……剛才她是在忸怩?


    金簟衣上被戟頌撕破的缺口全都被絲線歪歪扭扭地縫了起來,用的還是黑線,手法極其拙劣,簡直不忍直視,可以稱得上是慘不忍睹。


    祭司拿著金簟衣沉默良久。


    “這衣裳……還挺結實的。”戟頌說話的時候多少有幾分心虛。


    上次的事情,戟頌心有愧疚,所以想縫一縫這金簟衣。


    但這金簟衣刀槍不入,她的針根本穿不進去,隻能用釘子砸。


    為了縫這件衣裳,戟頌在外麵敲敲打打了一天,期間好幾次還被錘子砸到了手。戟頌的療愈之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手上的淤青輕微地碰一下都疼,所以晚上吃東西的時候也沒吃幾口。


    方才戟頌將金簟衣拿出來的時候,祭司就看到了戟頌滿是淤青的手。


    金簟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就連針線活好的人也未必能將它彌合成原先的樣子。而戟頌原本就是個前半輩子都活在打打殺殺之中的女子,祭司也沒指望她的針線活能有多好,所以這沒什麽值得詫異的。


    令祭司感到意外的是——


    通常金簟衣的修複都會用特定的術式,但是這鬼鎮之內的幹擾太強,祭司又時不時地會被戟頌咬上一口,身體處於比較虛弱的狀態,因此金簟衣的修複,祭司打算先放到一旁,等到出了鬼鎮再說。


    祭司不知道戟頌究竟是怎麽將它縫起來的,但看她滿是淤青的手,應當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好,去睡吧。”


    祭司將手上的金簟衣簡單地折了幾下,正打算關上房門的時候,戟頌用手抵住了門,慌忙說道:“你若是嫌醜的話,可以不穿,但這衣裳結實得很,這鬼鎮裏也沒有活人,沒人會在意你穿什麽衣裳,你就委屈一下穿上吧,畢竟你……”


    畢竟你不是不死族人,很容易死的不是?


    戟頌沒將這話說出來。


    但祭司明白。


    “好,辛苦白將軍了。”祭司輕啟薄唇,淡淡說道。


    “哦,沒事。”戟頌收迴手去。


    祭司將房門關上。


    房門合攏的刹那,光影在他臉上切割出深邃的輪廓,他靜靜地佇立在房中,身姿挺拔如鬆,手中緊握著那件衣物,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著布料的紋理,像是在撫摸一段塵封的記憶。


    這一瞬間,山上時曾有過的、仿若春日破冰、雛鳥初啼般微妙而又難以言喻的感覺,再度如潮水般漫上心頭,一波一波地撩動著他的心弦。


    他的目光深邃而幽遠,仿若穿透了衣物,望向了某個未知的遠方。


    良久,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道清淺的笑意,那笑意仿若破曉時分穿透雲層的第一縷曙光,驅散了眸中的陰霾,點亮了整張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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