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大腦的理性思考,讓晴朗一時沒有接上話。


    阿彌卻道出了迴答,“不會的,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同一個地方,所有事情的發展都注定它將會有個結果……現在的秋鹿鹿還在努力攢錢的階段,等她準備好,她就會去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蛋糕店,利澤拉的孩子也會慢慢長大,她要為孩子的將來考慮,去一個更好的地方,至於鄞穀……他隨遇而安,哪一天他厭倦這種平靜,也會拿上行李說走就走……


    “那些看似緊密的羈絆,總有一天會斷掉,人世無常,來來往往、走走停停,大家都是過客。但是沒有關係,舊人走後、新人自來,而我,有瑞拉花園就夠了……隻要我還活在這片土地上,就不會倒下,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而我依舊能隨心所欲地過好的自己的生活……”


    那雙透亮的淺褐色雙眸,在路燈照耀下,溢出了同樣透亮的哀愁。


    有些故事,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要準備結束了。


    “我想傲慢一點,認為我多少也是了解你的。當你對自己的歸處絕口不提的這段時間裏,我看出了你的猶豫和糾結,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是影響你最終抉擇的理由。就當我自私吧,我不想負擔他人的命運,也不想結局變得太難看,我擔心你的人生因為我而停滯不前時,你會和施寒光一樣,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當然,也許你不是那種人,可瞬息萬變的人心,誰能把握住呢?你也好,我也好,我們都不要再冒險了吧……”


    她在溫暖的春夜裏,用平靜的口吻和冷靜的笑容,和他訴說著有關分離的話。


    如果離別是突然發生的,那麽悲傷都會來得措手不及,但如果離別是早在計劃當中,那麽悲傷都會如影隨形。


    “為什麽……你要突然和我說這些……”良久的沉默之後,機械的聲帶終於發出了聲音。


    “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本就應該有金子一樣的人生,為社會和人類創造更多的價值,就算現在變成機器人也沒有關係,你仍然有很多研究方向……迴到卡徠科技之後,你也能遇到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他們會讓你再一次重拾生命的熱情,讓你感覺在瑞拉花園的這段日子,不過是人生中一抹浮雲。”


    阿彌依然保持著微笑,波瀾不驚的說話腔調,像是在和他討論今天的晚餐吃了什麽。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定義我……你難道不知道,對我來說你究竟意味著什麽嗎?”


    溫柔克製的青年,第一次情緒失控。


    他摁住心底的忐忑與悲慟,突然伸手緊緊握住顧主的手腕,稍微用了些力氣,將她帶到自己懷裏,低下頭來,難以置信又掙紮不已地看著她。


    阿彌還是若無其事地笑著,用另一隻手按住晴朗的手掌,然後緩慢而堅決地從他的掌心中緩緩抽離。


    “那又怎樣呢?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已經有了離開這裏的想法,但我不會讓你說出口,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被拋棄的人。那麽,這些話讓我來說,你要明白,是我先放棄了你,是我不要你了。”


    “為什麽一定要二選一,難道,我的人生就不能有第三個選項嗎?難道我離開瑞拉花園之後,就要和你永別、再也不見嗎?”


    “當然不是,分開又不是訣別,你想清楚了,也可以就用這幅機器人的身體繼續去工作啊……有空就迴來看看,不也挺好的嗎?”


    阿彌甚至開起了玩笑。


    但另一位當事人卻笑不出來,他緊緊地盯著她的眼,手指顫抖著握成拳狀。


    “阿彌……我不相信你說的這些,我不相信你,會把我當成一個笑話來看待……隻要你開口,隻要你說‘不要走’或者‘留下來’,我就能永遠的做你的機器男友……”


    “傻瓜,你從來都不是笑話,而是一個虛弱的病人……”阿彌輕聲歎息,用帶著笑意的遺憾口吻繼續道,“你的人格還不完整,我不能趁人之危,在你還沒有完全弄清楚狀況時,誘騙你為我做什麽……等你找迴自我之後,我們再來討論,我和你之間的事吧……”


    她保持著雲淡風輕的微笑,但是搖擺的心早已的夜風中散成了灰燼。


    等到晴朗完全恢複之後,他們真的還有說話的餘地嗎?


    在他十二歲那年,從她口中聽見“詛咒”開始,恐怕就已經恨透她了吧?


    不然,這麽多年以來,他怎麽可能從來沒有找尋過,一直生活在瑞拉花園裏的她呢?


    如今仿生人“晴朗”對她的喜愛,無非是在當年的悲劇發生之前,僅存在安森心中的一絲念想,因為實驗失誤,而在數字世界中被無限放大,才致使他對她如此執著。


    再說下去,好不容易掩飾好的情緒,就要暴露出來了。


    阿彌連忙轉身,說天氣涼了,要趕快迴去。


    晴朗卻又一次拉住她的手腕,在一處茂盛的櫻花樹下,看向她藏滿心事的眼底,“你一定會給我這個對話的機會的,對吧?”


    “當然。”阿彌微笑,“但前提是,你得活著,長長久久地、健健康康地活著,到那時再來見我……到那時,我們再和今晚一樣,一起到鮮花盛開的地方散步吧……”


    那些悲傷的話,看似止步在一個溫和的終點。


    她留給了他繼續保持關係的餘地,可她的眼神,卻悲切得仿佛再也看不見他們之間的春天。


    迴去的路上,他們不再相互傾訴。


    留給今晚的最後一句話,是在樓梯間分別時,送給對方的那句“晚安”。


    夜色已深,房間裏的飄窗沒有關好,夜風把花瓣撒到了阿彌的床邊。


    她踩著花瓣坐到床上,盯著夜空中的玄月,漸漸地,她感覺到右腿邊的撞傷仍然隨著血液的流淌而隱隱作痛。


    好不了的傷,還是擦點藥吧……


    她低頭,摸了摸側膝,在心中低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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