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山海關後,隊伍繼續向北前行。


    王永年步履蹣跚地走在隊伍之中,身上破爛的棉衣滿是補丁,腿腳也一瘸一拐的。


    他的頭發依然梳理得一絲不苟,臉和手仍然保持著潔淨。


    即便是落得全家流放寧古郡的田地,這位曾經的侍中還是放不下世家大族的風度。


    “父親,您怎麽又自己走出來了。”


    一名穿著麻衣的少年放下手中的破碗,快步走了過來,攙起王永年。


    少年名為王羲正,乃是王永年的獨子。


    和王永年的蠅營狗苟不同,他兒子王羲正倒是光明磊落。


    王羲正年少時便在大儒身邊學習經文,性格正直,學問淵博,孝順父母。


    王家的那些奴隸生意他從未插手過,流放至此完全是受王永年牽連。


    得知自己徒弟因父連累獲罪後,那位大儒還親自去慶帝麵前求情,慶帝倒也給麵子,允許王羲正不去關外留在大儒身邊。


    但王羲正卻拒絕了,並表示我父在關外受苦,自己躲在老師的庇護下,豈不是不孝?


    隨後,毅然決然地陪王永年去了關外。


    “父親,快隨我迴去,莫要讓其他人認出您來。”王羲正焦急地攙扶著王永年往路邊躲。


    這兩萬奴隸雖然來自大慶各地,但說不得就有人曾經流落到王家的牙行裏。


    萬一讓人認出了王永年來,他父子二人怕是未等到了寧古郡,便被憤怒的奴隸生吃活剝了。


    “我兒。”王永年聲音顫抖,語氣虛弱,“是為父牽連了你啊。”


    王羲正搖了搖頭:“莫說子不言父過,隻說這些年我錦衣玉食,享受了王家的權勢,王家之罪責便有我一份。”


    王永年看著小心伺候自己的獨子,心中哀歎不止。


    多好的孩子啊。


    陛下何等狠心,自己好歹也是在禦前效力多年的老臣,萬般罪孽因我而起,為何還要牽連我兒?


    完全沒有想過,被他王家拐賣而走的奴隸,又是何等無辜。


    “我兒,咱家的錢財還有多少?”王永年突然問道。


    王家雖被抄家,但畢竟是名門望族,有些重情義的故舊門生偷偷給父子二人塞了些銀子。


    王羲正皺了皺眉:“這一路上打點已是花費大半,還剩下二十兩銀子,都在母親那裏。”


    “速去你母親那裏,把銀子都拿來,交給黃瑾那閹人。”


    “父親,這是為何?”王羲正一臉不解,“到了寧古郡,咱們這一家子生活還需用錢啊。”


    王永年麵色蒼白,苦笑道:


    “我朝藩王掌控實權,也就是說到了寧古郡,我們一家的性命都掌控在寧古郡王的手上。”


    “把錢給黃瑾,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要將為父被發配到此的事情告訴寧古郡王。”


    “否則以寧古郡王的性格,怕是會徹底清算李家。”


    寧古郡還有流放罪犯之責,不會因為被分封給李徹,就取消了流放的責任。


    而李徹身為寧古郡的最高領導,流放罪犯的名單早晚會擺在他的桌案上。


    李徹路過鄴城,都差點把王家在鄴城的勢力滅了滿門,必然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


    更別提現在,自己被流放到他的地盤了。


    王永年這一路,一直活在深深的恐懼之中,生怕那位寧古郡王對自己趕盡殺絕。


    “這......”王羲正是個正直的人,從來參與過沒送禮賄賂這種事。


    但迎著老父親渴求的目光,他還是不得不低下了腦袋。


    “父親莫急,孩兒這就去。”


    王家畢竟是官宦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淪為流放犯也比同行的罪犯地位要高。


    王羲正找了看管的禁軍頭領,對方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帶著他去找了黃瑾。


    黃瑾拉開馬車的窗簾,似笑非笑地聽完了王羲正的話。


    隨後看了看他手中的銀兩,伸手接過,陰陽怪氣道:“二十兩,好多的錢啊!”


    “咱家為了讓殿下消氣,上千兩銀子都送出去了,王永年想用二十兩就把這事打發過去,莫不是傷了腦子?”


    王羲正聞言,頓時怒道:“黃公公,你怎能出言不遜,對子罵父?!”


    黃瑾掃了王羲正一眼,嗤笑一聲:“好,去把你父親請來,咱家親自帶你父親麵見殿下!”


    正愁著等下怎麽和六殿下拉近關係呢,王家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且讓六殿下看看,他在戍守邊關,在朝堂上給他背後捅刀子的小人!”


    王羲正謙謙君子,哪裏見過黃瑾這種人,不僅不辦事還要落井下石,甚至連二十兩都沒還給自己。


    頓時氣得臉通紅。


    等到他看到幾名禁軍押著王永年過來後,剛剛通紅的臉又白了下來。


    王永年看到一臉陰笑的黃瑾,便知道大事不妙。


    事已至此,他倒有些世家讀書人的骨氣,拂袖掙脫禁軍,怒視黃瑾:“閹豎,果真無信無義!”


    “王侍中莫急。”黃瑾也不惱,“都到這一步了,不如陪咱家看看,六殿下治理的寧古郡民生如何。”


    “還能如何?”王永年冷笑一聲。


    “自從出了山海關,就未曾看到一處人煙,也未曾看到一個百姓,說明寧古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此地蠻族肆虐,就靠六皇子手中那點兵力,怕是隻能躲在城牆後麵,連百姓的性命都庇護不了,遑論民生?”


    雖然很看不慣王永年死到臨頭,依然強撐著世家名流的風度,但黃瑾對他所說的話還是很讚同的。


    他曾經見過受災的災民,春天一到,災民就如同蝗蟲般漫山遍野都是,將一切能填飽肚子的草根樹皮啃噬殆盡。


    而在這裏,黃瑾卻連一個人的身影都沒看到。


    這就說明寧古郡中的災民數量很少了,甚至都淪為了一座死城。


    就在這時,在前頭開路的禁軍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黃瑾皺了皺眉頭,對著身旁的侍衛說道:“怎麽了?大驚小怪的。”


    “這......公公,您看!”


    黃瑾疑惑地順著侍衛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倒吸一口關外的冰涼之氣。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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