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跪了下來,將方才打好腹稿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父皇不曾答應兒臣,是因為父皇已然頒旨賞了趙家。”


    齊雋心頭微鬆,主動上前為皇帝研墨。


    “你要是早來一個時辰,這恩典就是你求的了。”


    皇帝抬頭,欣賞了一眼自己寫的大字,語氣悠然:


    “你和那丫頭當真是想到一處去了,連和朕說的辦法都出奇的像。”


    齊雋手腕微動,墨條發出勻稱細滑的聲音,墨色越來越濃厚,一如他眼中深色:


    “是父皇聖明,即便玉璿表妹和兒臣不來,父皇素來賞罰分明,經鄒家一事,也自會給趙家賜一份恩典。”


    “你怎知朕說的是齊玉璿?”皇帝擱了筆,問。


    齊雋垂眸:


    “起初便是她遊說趙家出錢出力,如今事態平息,她受封為皇室郡主,自然需要安撫趙家,以維護朝廷的名聲。”


    “你倒是對那丫頭了解頗多。”


    皇帝大手一揮,齊雋立刻會意,親自鋪了新的澄心紙。


    “她如今背靠你姑母,便是有求於皇室,趙家的恩典朕可以給,但前提是,她往後能一如既往為皇家效力,雋兒,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都說皇家無情寡義,即便齊玉璿功勞頗多,也隻能讓皇帝認為她是個有用的人,並不能為此生出多少毫無條件的憐惜之心。


    這個道理不僅齊雋懂,齊玉璿肯定也懂。


    “父皇放心,兒臣相信她都明白。”


    “天生早慧……若是佑兒也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沒準這次大放異彩的就是他了……”


    皇帝輕輕歎出一口氣。


    這次時疫,不少辦法都是齊玉璿去“請教”七皇子,這才得以啟發,避免了不少百姓感染,這件事宮中少有人知,可卻逃不過皇帝的耳目。


    皇帝的柔情隻持續了一秒立即消失,他沉下臉,在紙上寫下一個大字,緩聲道:


    “麒麟衛在你手裏,可不是讓你殺雞用牛刀,去抓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知婦人用的。”


    齊雋停了研墨,再度跪下:


    “是兒臣莽撞了。”


    禦書房一時間陷入沉默,禦案之後,隻剩皇帝筆走龍蛇的紙張沙沙聲。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齊雋垂首跪著,一動不動,皇帝這才像是剛看到似得,大手一揚:


    “罷了,你也是少年意氣,路見不平,安能裝聾作啞?你才多大,朕不該如此苛責你。”


    齊雋跪著沒有動,他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悔恨愧疚,又帶著一些隱秘的孺慕之情,道:


    “父皇少年時便英勇睿智,乃兒臣遠不能比,此事是兒臣思慮不周,能得父皇指點,是兒臣之幸。”


    “哈哈——還跪著做什麽?快些起來,朕的墨用完了。”


    皇帝忽然龍顏大悅,書房之中的內侍雖然不明所以,可陛下高興就是他們高興,也跟著露出個笑模樣。


    “是,能為父皇研墨,亦是兒臣之榮。”


    齊雋雖然起身,可背脊仍然微微弓著,像是介於年幼和成熟之間的小獸,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既想闖蕩又十分不安的情緒。


    “好了,朕不過是提點你兩句,往後注意就是了,不是什麽大事。”


    “兒臣惶恐。”


    禦書房又傳來皇帝爽朗的笑聲。


    今日早朝,陶尚書並一眾禦史齊齊進諫,要求收迴太子暫執麒麟衛的權利,由聖上親自執掌。


    原因也很簡單,太子還未及冠尚且年幼,且聖上又正值壯年,麒麟衛可探查天下事,特殊情況亦可先斬後奏,權力太大。


    以及……他遣麒麟衛為長公主府抓捕顧臨煙一事。


    皇帝難得沒有立刻駁迴這件事,而是押後再議。


    不論是忌憚這個即將長成的太子,還是想借著進諫一事敲打敲打太子的勢力,皇帝的態度並不明朗。


    早朝結束後,不少已經暗中投靠東宮的朝臣紛紛遞了信入宮,希望與太子一敘。


    早在朝會結束時,齊雋就已經猶豫過,自己還要不要親自去找皇帝求一份給趙家封賞的恩典。


    他麾下門客均提議他先暫避風頭,好歹先將手裏的麒麟衛穩住,再談其他。


    可他並不這麽認為。


    人都會有生老病死,君王也不例外,避而不答固然能得一時風平浪靜,可隻要這根刺還存在,終有一日會惡化成更無法收場的膿瘡。


    到那時,無論他有沒有用麒麟衛做危害皇帝的事情,他都難逃一劫。


    所以他選擇將自己尚且年幼莽撞,還不能獨當一麵,需要父皇教導的形象再次加深,打消皇帝的顧慮。


    天家父子,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表情,都要深思熟慮,慎之又慎。


    從禦書房出來,外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研墨是伺候人的細末功夫,但他也曾挑燈練習到天明,隻為了這一刻,能得皇帝誇讚的一句墨不錯。


    皇帝的疑心已經平定,接下來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齊雋麵無表情地揉著手腕,一路往東宮走,聽著孫邈在身側輕聲將外頭耳目迴稟的事情一一稟明。


    “郡主又去了一趟天機樓,出來時,路上卻被一個小乞兒橫衝直撞受了驚嚇。”


    聽到孫邈如此說,齊雋手下微頓,擰眉問:


    “她可有受傷?是何人指使?”


    孫邈看太子聲音都含了幾分焦急,連忙答道:


    “不曾不曾,隻是郡主身上佩戴的一個荷包被偷了,郡主說那東西不貴重,想著息事寧人,算了。”


    “至於是何人指使……這個倒是還沒查出來。”


    齊雋頷首,眉心沒有鬆開半分:


    “孤記得,那日廟會,她也曾被一個扒手撞到,扒手無意驚了姑母的馬車……”


    “那枚被甩進姑母車駕之中的荷包,如今在何處?”


    孫邈一愣,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迴:


    “殿下,這奴才就不知道了,許是長公主已經派人收了起來?這事兒過去太久了,您要是不提,奴才都不記得了。”


    他有些為難,太子這思維跳躍得太快,他都跟不上了。


    難不成今日的乞兒和那日的扒手是同一個人?


    這也太荒謬了,誰連著撞一個人兩次,就為了偷個荷包啊?


    除非那荷包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可也不應該啊。


    孫邈百思不得其解,可太子的神情卻越發篤定。


    “傳孤旨意,麒麟衛全力去查那個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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