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文趁著夜色偷偷來到水潭邊,左右張望一番,確定沒有人之後,從懷裏拿出一個堵著塞子的玻璃瓶,裏麵裝著一張字條。


    他用力將瓶子擲入潭水正中央,瓶子落水的力道不小,發出“嘭咚”的一聲響,驚得夏夜的蛙鳴蟬噪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潭水上空,美人踏月而來,孫有文眼裏閃過一絲癡迷,又很快隱去,恢複了陽光開朗的神情。


    季婉淑一隻手藏在背後,走到孫有文跟前才將手拿出來,手心裏握著的是一個打開的瓶子,裏麵的字條消失不見,儼然是被她拿出閱完。


    “有文,你叫我過來幹嘛?有什麽事急著說?”


    自從有一次季婉淑來到潭水邊聽閆愛國拉二胡時偶然遇到孫有文之後,孫有文單方麵提出了這種聯係方式,類似於筆友,漂流瓶。


    季婉淑欣然同意了,這種不會對他人生活產生太大影響的交流方式太符合她的心意了,她甚至覺得有些可惜,為何當年和閆愛國分別前沒有想到這種方法。


    孫有文麵色嚴肅地說:“我想問你,你想出去嗎?”


    “不是從小泉山到這個水潭,而是徹底擺脫小泉山的束縛,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季婉淑一怔,繼而點頭說:“當然了,誰不想要自由呢?”


    從閆愛國給他講述新龍國的建立,到孫有文給他看報紙新聞,她就一直想看看外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的世界了。


    孫有文靦腆地一笑:“我今天得知了一個讓你離開小泉山的方法——”


    “真的?!”


    季婉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激動地不能自已,聽著孫有文緩緩道來:“我聽陳大師說的,他說隻要你和一個人結親,有了婚姻的羈絆就能打破死亡地點的束縛。”


    季婉淑內心失落了一下,哪裏會有人心甘情願娶一個女鬼呢?


    接著她就聽孫有文磕磕絆絆地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和你成親。”


    他麵帶羞澀,季婉淑看著他的臉,心裏又跳了起來,大起大落又大起,她情緒有些失控。


    “好。”她聽到自己不由自主地迴答道。


    後來,她無數次後悔過這一天的衝動,錯把得到自由的激動當成了初嚐的愛意,導致了淒慘的結局。


    或許是覺得自己對孫有文存著利用的心思,季婉淑不自覺地因為內心的愧疚關心孫有文,對他言聽計從,兩人無話不談,夜夜相會。


    她有時恍惚覺得孫有文符合了她生前對夫君的臆想,想到不久的婚禮和即將獲得的自由,她放任了這種曖昧的想法,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九月九日,今年的重陽節,也是一個宜嫁娶的好日子,她和孫有文的婚禮在這一天的晚上,子時。


    地點在潭水岸邊,是孫有文選的。


    他說家人想要參加婚禮的話,隻能在這裏,小泉山太危險了。


    季婉淑自是同意,她早從孫有文說願意娶她的那天開始就數著日子期盼今天了。


    或者說,她是盼著明天的到來,到時她要去京城逛一逛,去她江南的家鄉看一看,還要看看閆愛國現在過得怎麽樣……


    說到閆愛國,她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


    今天早上和晚上都沒聽到熟悉的二胡曲音。


    她心裏有些擔憂,因為閆愛國幾十年都沒有停過奏曲,無論風吹日曬雨淋。


    她心裏存著事,時間也過的飛快,子時到,她穿上一身紅嫁衣,準時出現在潭水上。


    岸邊站著同樣紅衣的孫有文,還有兩個中年男人,其中一個應該就是孫有文的父親,另一個倒是不知道是誰了。


    孫有文的父親臉色不太好看,季婉淑有些理解他的心情,因為自己不是人,和孫有文結果後對方就沒有後代了。


    “一拜天地——”一個中年男人開口喊道。


    季婉淑了然,原來是請來的司儀。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季婉淑的手微顫,她就要解脫了嗎?這一刻她覺得無比感激孫有文,甚至覺得自己要一輩子對他好,這就是動心的感覺嗎?


    “陣起——”


    司儀最後一句話變了,季婉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潭水上泛起紅光,化作巨網,將她纏繞在內,動彈不得。


    網越縮越小,她化作了一團鬼氣,被裝入一個刻有法陣的陶罐中。


    *


    陳大師剛拿起陶罐,就見陶罐劇烈抖動起來,差點從手裏摔落。


    他緊張地用兩隻手握住,轉頭對村長說:“我能困住她三天,你們趕緊照我說的做,把祠堂蓋好,再把村外的潭水填平。”


    “不用擔心山裏的霧,你且瞧瞧,現在哪裏還有霧?”


    祠堂蓋在小泉山唯一一抹泉水處,還有填平潭水一事,隻有三天的時間,村長動員了全村人才將將完工,借口是改風水聚財。


    陳大師也在這三天時間裏布置了兩座大陣,一座在小泉山上,名為絕情噬心大陣,意在困住季婉淑,積攢戾氣;一座在整個大灣村,名為地煞隱蹤大陣,能隱去村子在鬼魂眼中的蹤跡,隔絕內外的聯係。


    這三天,村長格外忙碌,不僅要督促村民們的工作,還要抽空舉辦閆愛國的葬禮。


    村民們盛讚孫建軍村長的仁德,卻不知他是做賊心虛罷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誰讓閆愛國偷聽到了他們的秘密談話,還想和季婉淑告狀……


    他最初隻是想阻攔住對方,可沒想到爭執之下將他推倒了。


    那麽巧,他倒下的地方有塊尖銳的石頭……


    *


    陳大師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早在看中此地後就調查了一番,本想自己一人闖一闖,沒想到這個村長見他顯露幾分真本事後,就自己巴巴地湊了上來。


    哈,自己都不用多費心力,人家就把事辦成了。


    代價隻是改一改風水,這不是動動手指就能辦的事嗎?


    而在陳大師離開後不久,小泉山冒出了許多泉水,有旅遊局在這裏選址建設風景區,他們的村子順著這陣風賺了不少錢,所有村民都對改風水一事深信不疑。


    原本覺得潭水有靈從未溺人而不讚同填平潭水的老人們也不再反對了。


    說到底潭水在不在沒啥不同,潭水是否真的有靈的事誰也不清楚,但村子富起來才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的。


    但村長一家日子卻不開心了,主要是他的兒子孫有文夜裏總是做噩夢,夢裏是二胡曲子,自己被什麽東西勒得滿身傷痕,醒來後身上疼得厲害,卻怎麽也找不到傷口。


    漸漸的,孫有文夜裏不敢睡,白天提不起精神,身子日漸消瘦。


    村長聽到兒子的描述後就想到了閆愛國,沒想到他死了也不消停。


    看到兒子備受折磨,村長心痛不已。


    可陳大師離開時沒有留聯係方式,村長隻能請別的道士和尚來除鬼,到最後,也不知道起效沒有,隻能聽從道士的建議,給兒子娶個老婆衝喜,起碼還能留個後……


    一年多後,兒媳婦難產,生下了一個體弱的孫子,兒子也熬不過病逝了。


    他悲痛欲絕,隻盼孫子平平安安,就給他起名孫平安,小名狗蛋。


    村子越來越富裕,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仿佛有什麽喜事——


    對他們來說也確實是喜事,可對他來說,卻是喜事變喪事,弄巧成拙,好好的家散了個一幹二淨。


    午夜輾轉,孤枕難眠,他也隻能安慰道自己沒有做錯,這樣才能讓難安的心髒悄悄平複,才能心安理得地把日子過下去。


    他還是村民們威風的村長,是孫子崇拜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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