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樊靜倫沒去王家,他就在府上躺著。


    陸言點燃藥熏,把熱帕子敷在他額上:“誰得罪你了?”


    樊靜倫緊緊閉著眼:“滾開。”


    他說著,有些口渴了,又叫陸言端茶來。


    沒人應他。


    “陸言?”


    陸言這個狗東西,果真出去了!


    樊靜倫氣得渾身抖了起來,心氣不順,又躺了一天。


    新來的府醫油鹽不進,一邊紮針一邊罵人,樊靜倫心口一堵,徹底氣壞了,好幾天都沒能出門。


    等康複時,王家那邊又來接他。


    王氏瞧著,滿以為那便宜弟弟當真要把樊靜倫培養成材,菩薩麵前就拜得更癡迷。


    年複一年,等陸言把哭紅眼睛的少年帶迴來時,她才陡然意識到——這些年來,她的孩子在王慈心那裏過得並不好。


    王氏沉默了一整天。


    次日,樊休從外麵帶迴一隻臭著臉的小黃貓,笑著向她說道,這是他請來的鎮宅貓,有它鎮著,孩子們就平安了。


    那小貓脾氣奇大,看誰不爽就揍誰,唯獨對樊休這三個孩子手下留情,沒撓破他們的皮。


    它日常就窩在主院,早上先把玩蛐蛐的樊悅揍一頓,然後去東院打一轉,接著又跑去西腳院,蹲在牆上,瞧著那坐在門口的少年。


    它捏細嗓子嗚了一聲。


    那孩子抬起頭,空洞的視線朝它那邊投去。


    “是新來的貓貓麽?”


    貓兒蹲在太陽底下,黃橙橙的應了一聲。


    小孩向它招了招手,它臭著臉跳下去,紆尊降貴的讓對方抱。


    那孩子把它掂了一下,摸了一把,手指在它嘴裏捯飭一會兒,怒道:“呸!你是大黃!”


    大黃氣急敗壞,一爪子拍在小孩手背。


    *


    王家那邊,樊靜倫沒有再去了。


    他日常就蝸居在東院,讀書習武都是陸言教他,沒再像往年那樣,動不動就叫陸言滾了。


    東院的藥熏味長年累月揮之不去,屋內四季如春。


    陸言忙完外麵,還得迴來看著人。


    他若是有事外出,便叫人時時提防屋內的火盆,防止火燒盡了,凍壞那嬌弱的世子。


    他比樊靜倫的親爹還像爹,連樊靜倫夢中翻幾個身,他都一清二楚。


    這天夜色傾下來,子時過半了。


    陸言聽到裏間的低哼聲,披衣進去,看著那漂亮的小病秧子緊皺眉頭,臉上滿是汗,貌似又做了噩夢。


    從王家迴來後,那無形夢魘便串門似的,三天兩頭的光顧小病秧,他睡不好,眼底下不知不覺間就泛起一些青黑。


    陸言把燈盞裏的燈芯撥亮,熟練的倒了半盆熱水,擰擰帕子,給樊靜倫擦去臉上的汗。


    床上的人驚醒過來,低喘著慌亂的把人推開。


    陸言穩穩站定,把帕子丟進水盆:“要喝茶麽?”


    樊靜倫卸力般癱在床上,失神的望著陸言。


    視野中的男人穿著一身白色中衣,披著外袍,頭發散了下來,側身站在桌邊倒茶,然後端著茶向樊靜倫走來,扶他坐起身。


    樊靜倫身上被汗水打濕大半,望著茶杯不置一言,也不抬手。


    陸言就把杯子抵在他唇邊:“嚇成這樣,要不幹脆不睡了,起來讀書?”


    “我讀書的時間是早上辰時。”樊靜倫喝了半口茶,在陸言起身離開時一把拽住陸言手腕:“去哪?”


    “去桌邊放茶杯。”


    樊靜倫鬆了手,靠在床頭柱上怔怔望著陸言:“王慈心要是來找我,你把他打出去……打得過麽?”


    陸言:“怎麽老是動刀動槍的?”


    “問你打不打?”


    “不打,那王慈心雖然無惡不作,但為人並不莽撞,像這種上門搶人的事,必須是對他和王靡都有好處,否則不會輕易為之。”


    樊靜倫不安道:“萬一呢?”


    “萬一他來了,也是衝樊璃來的。”


    樊靜倫:“衝他來做什麽?給皇後報仇?”


    陸言:“不好說。”


    樊靜倫聽著外麵的風聲:“幾時了?”


    “寅時初。”


    他又躺下去,閉上眼睛:“你就在這裏。”


    拍了拍床沿:“坐過來,就坐這裏,等過了卯時再出去。”


    陸言頭也不迴的出去了。


    樊靜倫氣得砸床:“讓你滾過來,不然抽你!”


    陸言看他那氣喘籲籲的模樣,說道:“我就在外間,你有事我都知道。”


    床上的人抿抿唇,放低聲音:“言叔——”


    他音量放得極低,撒嬌一樣,看著怪可憐的。


    須臾床邊輕響,陸言悄無聲息的坐了過來,抱臂靠著床柱。


    “睡吧。”


    樊靜倫鑽進被子,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對方的側臉。


    男人骨象優越,一絲鋒芒不顯山不露水的藏在這張輪廓裏,這張臉就像他的為人一樣,溫潤,謙和,平易近人,卻讓人不敢造次。


    軟綿綿的心跳咚的一聲,撞在樊靜倫肋骨上。


    他莫名戰栗起來,移開目光。


    “你,怎麽還不娶妻?”


    陸言看著蜷在被子裏的人:“阿郎長大了,以前隻會教訓人不會養孩子,現在會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了。”


    樊靜倫眼神凜厲的掃向陸言:“你想表達什麽意思?”


    覺得他多管閑事?


    陸言笑道:“表達你長大的意思而已,怎麽又氣上了?你這腦袋裏一天到晚都裝著什麽啊。”


    “你就是想諷刺我,以為我聽不出來?老男人!”樊靜倫顫了一下,蜷曲起來,虛弱道:“心、心口疼……”


    陸言低歎一聲,認命的給他順心口。


    手剛伸過去,就被那裝疼的少年一把抓住。


    鋒利牙口一下子咬在陸言指尖,他本來要使勁咬下去的,最後卻收了力道,叼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目光向上,落在男人平靜的眼中。


    嘴中的手指被人抽出去,下一刻。


    咚——


    一個指嘣敲在樊靜倫額頭。


    樊靜倫臉色一變,要發作,逮著陸言的手一口咬住手腕。


    咬人好像會上癮一樣,比砸東西好受多了。


    從這天起,樊靜倫找到新的出氣方式,心口堵了,他就把陸言咬一口,難過了,也把陸言咬一口,高興了要咬兩口。


    他在牙口下嚐到了心跳失控的滋味,舌尖與皮膚輕碰,他對一個男人動了情。


    東院廊下,他攔住去路強吻陸言,吻上去時嘴唇輕輕打顫,心口更是顫得要癱瘓一樣,他在疼癢交織下去尋找陸言的滋味。


    本以為這是一場單方麵的角逐,但吻上去後,竟被陸言掌控了主導權。


    男人把他抵在廊柱上。


    夜色在周圍肆虐,像一把黑色的火一樣,燒得他渾身發燙。


    他被陸言壓在床上。


    對方欺身掐住他的腰時,他本該一巴掌拍過去讓陸言認清現實的。


    可看到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後,他認栽了,攥著枕頭陷了進去。


    樊靜倫覺得大概是自己心口有病的緣故,每每迴想起來,這些事竟然像做夢一樣。


    他心想,陸言真是撞了狗屎運了,怎麽就當皇帝了呢?


    樊靜倫在禦花園琢磨著,百思不解。


    “阿郎在想什麽?”陸言攬著樊靜倫的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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