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金色齒輪拖著殘影,鋒利的鋸齒從十裏外的大殿遠遠向他伸來,幹淨利落的從謝遇後背切入,穿透左胸。


    “刷——!”齒輪一下子從血肉裏抽出去,帶著黑色的液體迴到轉輪王身上。


    轉輪王站在毀亂一空的大殿上,那金色齒輪將他圈懸在中間,他透過緩緩轉動的齒輪望向那跪倒下去的人。


    十殿鬼王有三個隕滅在謝遇手裏,其餘人慘敗塗地。


    對於一個英靈來說,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逆天了。


    “你和他成親了,對麽?”


    轉輪王強行提起一口氣,縮地成寸,來到謝遇身邊。


    他彎腰俯視謝遇心口的空洞:“你新婚那天我沒去送賀禮,現在給你補上了,陛下。”


    謝遇撐著刀半跪在地上,手握著刀顫抖不休。


    他從劇烈的刺痛中找到一絲清明,然而心口遭受致命一擊,渾身陰氣退潮一樣從他體內散去,再怎麽清明理智,都無濟於事了。


    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捏著刀柄,直直看著界門方向,起身——


    秦廣王帶著一身傷跑過來,謾罵著一腳踹在謝遇心口。


    視野裏天旋地轉,待塵埃落定後,他看到彼岸花開滿兩岸,看到忘川對麵有人撫平了人間瘡痍,騎著巨龍朝這邊奔來。


    那龍是來接他的,一定是。


    “我愛你——”微弱的聲音輕輕在少年腦海中說道,“我愛你,勝過不朽的,山巒海岸……”


    哪怕滄海巨變。


    星漢照耀你。


    我愛你啊,樊璃……


    *


    那忘川河從遠處來,又向更遠的地方去,你要去哪裏呢?


    是去十殿之上的陰天子閻王殿,還是去向你的少年?


    你究竟是什麽人啊,來這忘川。


    忘川水靈啞寂的感歎裏,謝遇聽到那少年崩潰慘烈的哭聲,聽到十殿在對方的怒火裏燒成灰,


    聽到金色齒輪和鬼頭鐮刀碰擊的脆響。


    他聽到遠處一聲鳥鳴像重獲新生,聽到有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打開門。


    那地方和這裏隔了整整三千年。


    天亮時,有人打開一扇木門出來,隨即輕輕合攏門扇,戴著一對腳鐐向異鄉遠行。


    那少年背影單薄,穿著一身同樣單薄的葛布素衣,行走間狂風暴雨,他頂著雨往前,沒停。


    少年從形形色色的人身邊走過,走過奴隸,地主,貴族,王公,男男女女,數不盡的人在他身邊嚎哭。


    他停下,問一個編草鞋的中年男人:“你為什麽哭呢?”


    對方擦著眼淚哽咽說道:“我不知道這條賤命為什麽還要活!終年辛苦,日夜操勞,卻永遠吃不上一口好米,賣了半輩子鞋,自己的母親死了,卻穿不起一雙布鞋入葬,我不知道這樣辛苦,到底還有什麽意思!”


    少年輕聲道:“那麽,你是缺錢?”


    對方羞惱的看著他:“我就是缺錢!你問得這樣煩人,莫不成要給我錢?!”


    少年搖搖頭:“我給不了你,但其他人能給你,不出一天,你就會從這痛苦中解脫,到時候麻煩你設香火叩謝一個人。”


    對方將信將疑:“謝誰?”


    “謝遇。”


    他走了,一天過去,男人給母親挖墳窟時突然挖出一箱金子,他連忙去給母親買最好的布鞋壽衣入殮,從此擺脫了編鞋為生的窮苦命。


    而那少年卻像變了一個人,忽然對金錢產生無盡的欲望,有了一個銅板就想要一萬,有了一萬就想要百萬,他最終淪落到賭場中去狂揮豪賭,後來他賭不起了,又跑去偷東西,被人抓住,砍了一隻手。


    直到他離開此地,走迴那座木屋,這一場劫數才算了結。


    他又變迴原來的他,次日天亮後,又推開那扇木門出來,輕輕合攏門,走了。


    他還是從嚎啕的人群中走過,然後停在一個中年婦人麵前。


    “你哭什麽?”他問道。


    對方哭著答他:“我哭人活到這般年紀,竟然像枯樹皮一樣醜,年輕時美貌白皙惹人疼愛,到老了就變成臃腫貌醜的無鹽女,昔日恩愛的夫妻如今竟然像陌生人,動輒就提休妻,眼看明天要遞休書了,可休了我,我要去哪裏呢?”


    那容貌豔絕的少年輕聲道:“外麵冷,迴屋去吧,明早你就能恢複美貌,隻是到時候請你務必設案、答謝一個人。”


    “答謝誰呢?”


    “謝遇。”


    次日那婦女一覺醒來,在踹門而入的丈夫驚喜交加的唿聲裏、跑到銅鏡麵前,她看到自己的臉不僅變迴青春年少的模樣,還比從前更加美豔了。


    女子轉身踹掉那好色的丈夫另嫁良人,在新家帶著仆役設案燒香,隆重的答謝叩禮。


    而那美豔少年一夜之間便醜陋不堪,走到市集裏都會被人唾罵驅趕,無奈之下一個人住在那異鄉曠野中,最終被入室的強盜暴打一頓,養的雞被搶了,身邊的幾個銅板沒了,自己也落得一身重傷,差點死在那異鄉路上。


    他拖著傷體慢慢爬迴木屋,次日又一如既往的恢複原樣,推開門,合攏,走向遠方。


    他越走越遠,遇到的人也越來越慘,但無一例外,他說痛苦會結束時,總會讓那擺脫苦難的人答謝謝遇。


    他有時受了重傷幾乎瀕死,但不管傷得再重,他都要迴到木屋。


    然後第二天又毫發無傷的出門,過一段時間又帶一身血淋淋的傷迴來。


    他再次推開門遠行時,眼淚落在路上。


    他擦幹眼淚,掛著一個小包袱繼續往前走。


    往大苦大難的人群裏走,往災難深處走。


    忘川河邊的殘魂透過水麵定定望著他,血淚幾時從臉上滑下來的,這殘魂也不知道,他隻呆滯的望著對方。


    值得麽?


    值得啊。


    就在這裏停下吧。


    停下就見不到你了,你好麽?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啊,多走一步,就離你更近一點了,聽說要走三千年,你能等我麽?


    我試試,等到那時,你還認得我麽?


    認得啊,你是謝遇。


    ……


    那坎坷大路上,少年一個人走在太陽底下笑了起來,指著身後的人海。


    “這後麵,都是你的信徒。”他眼睛裏藏著柔軟的光。


    “隻要他們擺脫劫難,就一定會虔誠的答謝你。”


    “你聽到了麽?這些,都是追隨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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