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房門推開的聲音把這場簡短的交談打斷,樊靜倫裹著陸言的衣裳過來,走進廚房時把門邊的銅鈴撥了一下。


    樊靜倫:“雪意掛的?”


    陸言看著灶台上的雞骨頭:“冬雪早年間做的,餓了麽?”


    樊靜倫洗了手,站在他身邊往鍋裏瞧:“陸冬雪失蹤前,王慈心那幫人在場。”


    當時一夥人把那失明的少年圍在中間,戲弄著、拉扯著,就把獸性勾出來了,要弄他,陸冬雪拚命掙脫束縛跑開。


    那少年踩著雪在林間狂奔,一群衣冠禽獸在他身後嘻嘻哈哈取樂,看他光著腳消失在林間,這才追上去,把那小瞎子當獵物圍攻。


    誰知他一跑出去就不見人影了,這一失蹤就是十五年。


    陸言眸光輕斂:“你我都知道是王慈心那幫人害了他,可官府在他們手上捏著,這楚國就沒有公道可言。”


    “大楚的心髒被這些人腐毀了,阿郎,我去當那把刀,將爛透的腐肉挖去,好不好?”


    樊靜倫往嘴裏塞了幾口雞肉,塞得兩頰鼓起來。


    陸言替他揩去淚水,他把陸言推開,將鍋裏的菜碗抓出來劈裏啪啦砸碎。


    油水四濺,冒著熱氣的菜肴混雜在碎碗片中,地麵一塌糊塗。


    他一把脫下身上的衣袍扔陸言臉上,調轉手指著那布滿紅痕的心口:“讓你睡了一晚,是要讓你說一些我想聽的話!”


    陸言額角一跳,給他穿上衣裳。


    樊靜倫表情發狠,欻欻幾下撕爛衣衫,把這破破爛爛的白色布袍一股腦丟在地上:“我不做賠本買賣,也不等死人,你要去當刀還是當棍棒,都請便!”


    裸在寒風裏的蒼白身軀冒出顆顆寒粒,陸言看他一眼,把自己的衣袍脫下給他披上。


    樊靜倫寒著臉將這衣衫抓在手裏用力一撕。


    突然——


    指甲從中間斷裂,迸出的陣陣裂痛比刀紮了心口還疼。


    他捂著滴血不止的傷手,垂頭站在陸言麵前,眼睛酸痛著模糊著,淚水碎渣子一樣擠出眼眶,疼得人喉嚨也跟著撕裂了。


    陸言迅速找藥給他包紮手指,把人抱進臥房蓋上厚厚的被子,將暖爐塞去心口護著給他驅寒。


    暖爐從被窩裏衝出來,撞著陸言手背滾到地上砸出一聲驚響。


    陸言手背泛起一片刺紅,他靜默著,定定望著樊靜倫。


    對方一臉暴戾的盯著他,泛著血絲的雙目水光忽閃著又要掉下來。


    陸言低歎一聲,輕輕把人摟緊:“乖啊,阿郎,不會有事的。”


    對方圈著他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我怕你死在那裏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阿郎不哭。”


    “都說不闖禍了,為什麽還是要走?早知道是這樣,我不如去找別人!”


    “是是,都是我的錯,不哭不哭。”


    “手指痛!”


    陸言把手遞到他嘴邊:“咬吧。”


    樊靜倫眼神乖張一口咬下。


    然後在牙口狠狠咬合之際卸去力道,叼著他指尖輕輕落下一吻。


    血管忽然像被春絲扯著心尖肉勾了一下,酸癢澀痛各種滋味齊齊湧進血肉,那滋味攪得人心跳失常、亂得不像樣。


    陸言注視著對方,片刻後慢慢湊過去,額頭抵著對方鼻尖,低聲道:“我一向覺得情愛是無用之物。”


    “直到我像遭了詛咒一般,變成這樣……”他很少吻樊靜倫,也許就像他說的,情愛沒用,接吻也浪費時間。


    但他現在幾乎是癡迷的、熱烈的,把一個人擁在懷中索吻。


    陸言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冷靜。


    冷靜到近乎殘忍,他能隨時擺出一副和善可親的模樣,也能在泰山崩到麵前時以一副雲淡風輕的麵孔示人。


    溫柔也好,體貼也罷,都是他的偽裝……


    但現在,他撕開冷靜的裏子,為一個人發狂了。


    *


    傍晚,雪意從西暖閣的耳房出來,麻木的望著老爹嘴上的咬傷。


    陸言坐在謝遇對麵,正在托孤。


    兩個老男人在外麵交談著,樊璃、樊靜倫窩在暖閣內,把手伸到虎皮圍桌下烤火取暖。


    “小狗不說話呢。”


    樊靜倫嘴唇刻著同款咬傷,冷臉聽外麵的聲音:“要是陸言死在徐州,我把成王殺了!”


    “那糟,我得守寡了,殺他之前記得讓他把財產過給我。”


    “哼。”


    樊璃吃著樊府剛送來的酥魚,王氏把小魚的骨頭也炸脆了,咬下去咯吱響,樊靜倫心煩的把食盒搬過來,要砸盒子。


    “拿小魚幹撒氣呢?”


    “閉嘴。”


    “今晚你還迴京郊造崽子麽?”


    “……”


    “勞煩嬤嬤出去片刻,我要和小狗咬耳朵。”嬤嬤出去後,樊璃朝嘴中塞了一條小魚:“腰疼不?”


    “!”樊靜倫眼皮暴跳。


    “腰疼了該怎麽辦呢?老男人憋久了,一撲上來就跟餓虎撲食一樣,想逃也逃不掉,言叔抓著你不放時,你是怎麽熬過去的?”


    “打。”


    樊璃:“打不過呢?”


    樊靜倫:“陸言會給我打。”


    樊璃停了一下,繼續吃魚。


    “打了就會停,看來言叔很乖嘛。”


    樊靜倫跟著吃了一條小魚,語氣冷漠:“你問這死話是要做什麽?”


    “好奇。”


    “你最好是,敢和成王亂來,當心我抽死你。”


    說話間陸言進屋:“阿郎,走了。”


    樊靜倫起身,薅走一把小魚幹邊走邊吃,陸言偏頭望向樊璃:“我明天清早走,你現在就送送我吧。”


    樊璃起身,謝遇來扶他,他燙手似的讓開,自己拎著鐵杖,跟著陸言的腳步聲出門。


    謝遇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須臾跟上來。


    “別跟,今晚要去京郊,明早好送言叔。”


    陸言好笑道:“讓你出門送幾步,你追到京郊啊。”


    樊璃:“我義氣,雪意,走了。”


    雪意連忙揣上一本書跟上,一行人來到京郊,談笑一會兒陸言親自下廚給大家做宵夜,魍穿著一身裙子,冷著臉打下手。


    沒多久門外傳來車馬聲,王氏麵若冰霜,進門看了樊靜倫一眼。


    發現兒子跟漏氣的皮球一樣窩在椅子裏,到嘴邊的狠話就隻好收迴去了。


    她抱著一件狐毛披風:“跟為娘迴家。”


    樊靜倫:“今晚不迴去。”


    王氏眉頭一跳。


    這時,樊璃一嘴黑灰的從門外摸進來,敲敲打打的摸索到椅邊,把袖子裏的幾隻烤山芋遞給樊靜倫。


    樊靜倫接過山芋,仔細剝了皮才吃起來,樊璃麵朝地麵,又把一顆烤雞蛋遞去。


    兄弟倆吃完,齊齊起身,樊璃拿著雪意的杯子跟在樊靜倫身後進了寢房,兩人蹲在地上,又開始偷酒喝。


    王氏在門外看著,臉色不知不覺又鬆下去,她把杯子拿過去,退讓了一步:“明早去送他吧。”


    樊靜倫起身:“我留不住他,您去扇他一耳光,把他腿打斷。”


    王氏望著兒子,在他出門時說道:“他行計已定,就算天上落錐子也得走。”


    樊靜倫:“那我出去了。”


    王氏:“……明天,我去見柳夫人。”


    她妥協道:“有柳家的人搭把手,他在徐州會順利很多。”


    樊璃耳朵一動,剛跟著母子倆出來,一道疾風便急吼吼的刮進門。


    陸言站在外間,匆忙跑過來時腰上的圍裙還沒來得及解開。


    王氏糟心的看他一眼:“阿郎過了酉時就不吃東西。”


    樊靜倫:“我吃。”


    他把陸言攆去廚房,王氏默然站在屋內,良久跟進廚房去,挽起袖子一臉不悅道:“要炒肉還是烹菜?”


    她接過大勺,撈著袖子把剩下的幾道菜做好就走了。


    吃飽後樊璃摸摸肚皮,漱了口要在客房歇息。


    “樊璃,”陸言敲敲門,“大將軍在你身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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