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遇望著橫在地上打滾的鐵杖,抬手捂住眼睛,屈指。


    鋒利的指甲毫不留情的掐進眼周皮膚。


    他試圖用撕裂般的痛覺把那些記憶趕出腦海。


    於是尖銳的指尖狠狠在臉上劃出五道又深又長的抓痕,夠痛也夠殘忍。


    但這傷口和刺骨痛楚又很快被陰氣抻平散盡。


    他心想,樊璃——


    每次他想殺掉樊璃,就有個叫樊璃的孩子紮在他記憶裏,舉著傘或者拿著各色玩具在城外等他。


    樊璃學他說話。


    樊璃向他狂奔。


    樊璃在大雨中抱住他。


    他記憶裏的孩子暖得像一個小太陽,氤氳的掛在心口上,隔著十年壁壘朝他望來。


    於是在這十年後的雨天裏,少年淋著暴雨走出小院時,他明明都做好抽身走開的打算了。


    轉身時卻又鬼使神差的為對方彈指遮雨。


    西腳院陰風大作,東院卻是一派風和日麗的光景。


    陸言躺在搖椅上喝茶看書。


    聽到腳步聲,他嘴角翹了一下,道:“誰來了啊,擾人清淨。”


    “樊璃來了,聽說言叔下廚,我山豬沒見過細糠,想嚐嚐紅燒肉的滋味呢。”


    樊璃伸手往前試探踅摸,摸到門框了,便知道底下有道門檻。


    他抬腳跨進門檻,空洞的目光左顧右盼。


    “這家人怎麽這麽冷淡,也不來接待客人,都站半天了。”


    陸言看到雪意氣鼓鼓的跑迴來時,就知道樊璃又耍嘴皮子了。


    他晃著搖椅說道:“兒子被人欺負了,當老父親的心裏苦著呢,哪有心情招待人。”


    樊璃:“那我自己動手了,飯擺哪的?”


    陸言:“桌子上。”


    “桌子在哪呢?我可瞎著呢。”樊璃作勢在空氣裏胡亂摸索。


    陸言放下書,好笑道:“別裝,再摸一會兒菜就涼了。”


    樊璃偶爾會來這裏蹭飯,屋裏有什麽他都摸過。


    他立馬就不裝了,循著記憶往左邊摸去,摸到飯桌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坐下後又開始撈著袖子,在飯桌上摸碗。


    “一,二,三……七個菜,嗯。”說著從筷筒裏抽出兩隻竹筷。


    陸言猜到他會來,便提前把飯碗給他備上,碗中的米飯還是熱乎的。


    樊璃夾起一塊紅燒肉扒了口飯:“做這麽多菜,今天是什麽好日子?莫非你終於攀上哪家金枝了?”


    陸言的聲音和翻書聲同時傳到耳邊。


    “你忘了?今天是你生辰。”


    關於樊璃的生辰眾說紛紜,他七歲以前,除了南康侯,府上的人都不知道還有個樊璃。


    七歲以後他把以前忘了個精光,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那時他聽別人說起生辰,還以為這是什麽吃的。


    索性他在府上沒什麽存在感,他的生辰也就沒人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


    也就隻有陸言多事,不管是雪意的生辰還是三三的生辰,他都記著。


    雪意的生辰就是陸言在大雪地裏撿到他那天。


    三三的生辰就是陸言在破巷子裏撿到它那天。


    這個大齡寡男心思細膩有情調,把樊璃扒拉到自己這邊後,又給樊璃定了個生辰:八月初三。


    這天是樊璃迴侯府的日子,樊璃下意識不喜歡這一天。


    樊璃筷子頓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夾菜:“哦,那倒是忘了,我還以為你心疼我瘦了,特意給我加餐呢。”


    陸言:“瘦倒是真瘦,心疼卻談不上,你又不是我兒子。”


    樊璃:“肉都涼了,也不給我熱熱。”


    陸言起身,把肉放進鍋給他熱了一遍端出來:“下次可不許這樣自來熟了,使喚東道主可是不禮貌的。”


    樊璃彎著嘴角笑道:“別刺激我啊,待會兒管不住嘴又說了什麽親熱話,你兒子聽了要哭的。”


    坐在屏風後的雪意大吼一聲:“我沒哭!”


    說著,輕輕吸了吸鼻子。


    樊璃:“好大聲,你躲在那吃鼻涕呢?”


    雪意又吼:“沒有!”


    樊璃:“你看,你去我那我輕聲細語的,我來你這你就河東獅吼,我都瞎了,還要把我吼聾麽?”


    雪意:“……”


    樊璃:“怎麽不說話啊,這肉我可吃光了。”


    “真的吃光了哦。”


    “三三,去把雪意攆出來,我又不是洪荒猛獸,躲我幹嘛呢。”


    三三和狸花貓撓撓打打,聞言頓頓爪子,起身朝屏風後去。


    雪意眼圈紅到耳根,淚汪汪的。


    見三三過來,他連忙把什麽東西塞進袖子,抱著膝蓋道:“我今天不想理他。”


    三三仰頭,烏漆嘛黑的瞧了雪意一會兒。


    它出去,問狸花貓:“他倆怎麽了?”


    狸花貓在樊璃腳邊翻著肚子打滾,時不時掏掏他衣擺:“樊璃說要給言叔暖床。”


    三三:“這話他說了半年了,沒一次認真的。還有麽?”


    狸花貓:“雪意不同意,他就說要給雪意當男人,雪意就哭了,把盤子丟進盒子,可傷心了,差點在門檻上摔個大馬趴。”


    三三咬咬牙。


    樊璃這個壞東西!


    他明知道雪意又笨又愛較真,還惹毛調戲!


    三三跳上樊璃膝蓋,抬起爪子準備撓他一巴掌。


    樊璃低頭:“怎麽窩到我懷裏來了?讓你帶雪意出來你不帶,莫非是他偷偷告狀了?”


    三三:“……”


    三三一看到這張臉就氣不起來,收收爪墊,就勢在樊璃懷裏窩住。


    狸花貓踮起後腳往上瞧了一眼,見三三窩得一臉滿足,連忙道:“往邊上挪挪,我要上來!”


    三三亮開爪子。


    “你來我就撓你。”


    “我就要來!”


    兩隻貓從樊璃懷裏打到地上,又翻滾著打到雪意這邊,各自歇了一會兒準備再戰。


    三三一扭頭,看雪意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睡覺,抬爪摁摁他。


    雪意沒醒。


    狸花貓湊過來,偷偷摸摸的在三三頭上拍了一爪子。


    兩隻小貓追追打打的在雪意身邊鬧騰。


    狸花貓眼尖,看到雪意袖子裏有什麽東西,它探著腰往袖口瞧去,然後把那東西撩出來。


    是一隻手繩。


    三三:“這是雪意編的手繩,不好看。”


    狸花貓抱著手繩玩了一會兒:“這是給樊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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