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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長安越往外走,腳步越慢。


    直到上了重明峰,站在鶴鳴宮前,看見高懸紅綢,左右的紅花,便連桌椅也被鋪上紅布,隻差沒給牆壁上山水畫裏的漁夫也給戴一條掛脖的紅綢。


    她麵露茫然,疑心自己走錯地方,又或是被什麽幻術迷住了。


    “呀,謝師姐迴來了!”


    裴三遠遠看見她,麵露驚喜。


    他穿著倒是還正常。


    謝長安迷惑道:“是有人要成親?你要成親了?”


    裴三扭捏:“沒有啊,師姐想哪兒去了,我早就準備這輩子在山上終老的!”


    謝長安指了指那些紅綢:“那是有什麽喜事?沈曦要大宴賓客?”


    也不對,從前就是涉雲真人壽辰,她拜師大典,鶴鳴宮也從未掛過這些東西的。


    “還是祝玄光真下凡了?”


    裴三哭笑不得:“師姐與我來便知道了。”


    他走在前麵,帶人走入。


    一隻狐狸高立正堂,和另外一頭的張繁弱,一人手中各拉著紅綢一頭,看她進來,便抖了抖,將紅綢抖開,上麵赫然是行雲流水的行書——


    恭祝謝長安此去冰墟,長風破浪,旗開得勝!


    謝長安:……


    佇立,長久的佇立。


    沉默是她最後的倔強。


    以至於裴三扭頭看她時,根本沒法從謝長安一片空白的表情上看出什麽。


    張繁弱:“她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


    狐狸:“她隻是害羞罷了,她總這樣,心裏明明高興得很,嘴上不願說出來!”


    她扔下綢子,一躍而上。


    “長安長安,你看見我可歡喜?”


    一邊說著,一邊淩空撲過去。


    圓且敦的一團狐狸甚至沒給她築起法界的機會,直接就撞入她懷裏,直接把一個劍仙境修士撞得後退三四步才停下。


    “你又胖了。”


    謝長安低頭看她,說出第一句話。


    然後是第二句話:“你怎麽來了?”


    狐狸的耳朵隨即被捏住提起。


    “這種餿主意一看就是你出的吧?”


    狐狸很委屈:“人家這不是怕你傷心難過,想逗你開心嗎!你非但不受用,還一上來就詰問訓斥,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我走了好了,我這就走!”


    她從謝長安懷裏躍下,假模假樣走了兩步,見謝長安根本沒有挽留的意圖,又自顧自停下迴頭,咬住對方裙角不放。


    “憑什麽我千辛萬苦找過來,連你一句好話都沒得?你不是想問李承影魂魄的下落嗎,我找到了也把他藏起來,絕不告訴你!”


    然後她就感覺身體騰空而起,被謝長安一把撈上去。


    “本來一封傳信就能解決的事情,你卻自個兒跑過來,那隻能說明,你想跟我去冰墟。但你不能去,冰墟兇險,你舊傷未愈。”


    狐狸心思在這樣一雙黝黑如棋子的眼睛注視下幾乎無所遁形,她隻好抗辯道:“都好得差不多了,有你給的那盞燈,還有九幽淩霄花……”


    謝長安:“那盞燈李承影也出了一半力。”


    狐狸撇撇嘴:“不錯,所以看在他那半盞燈的份上,我用心找了,還讓照骨境的妖鬼們也跟著找,都沒有,他的神魂壓根就沒去過照骨境。”


    謝長安沉默不語。


    狐狸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哪裏能輕易放棄,她兩隻爪子扒拉對方袖子,大尾巴纏上手腕,討好地拍了拍。


    “謝長安,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已經沒有大礙,你又討厭赤霜山的人,肯定不肯與他們同行,那便帶上我又如何?”


    張繁弱:“……你前腳剛找我幫你在紅綢上寫字,後腳就當著我的麵埋汰赤霜山,不合適吧?”


    狐狸理也不理他,繼續對著謝長安撒嬌。


    “修煉哪有不危險的,這世上每一刻鍾都有一名修士死於非命,何況兇險也意味著機緣,我也想去找找我的機緣呢,你攔著不讓我去,我若偷偷去,豈不是更危險?”


    “李承影已經不在了,你忍心讓可愛弱小如我也死掉嗎?”


    “謝——長——安……唔!”


    狐狸嘴被捏住。


    謝長安:“安靜。”


    狐狸:……


    謝長安:“容我想想。”


    “想什麽,這等隻會胡鬧的妖修,不帶便不帶了,還能鬧翻天不成?”


    聲音由遠而近,正是力壓心魔,修為精進的折邇。


    狐狸怒目而視,手腳並用想把自己的嘴巴解放出來。


    折邇笑吟吟望著謝長安:“多謝你不辭辛苦,千裏奔來,我都聽沈曦說了,若不是你,我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謝長安:“你能醒來全因自己。”


    折邇搖搖頭。


    他在走火入魔時,神智混亂,晝夜不分,在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境中輾轉輪迴,苦苦掙紮,一點點把自己從泥沼裏拔出,但最終能讓他脫離苦海的,卻是迴溯往昔,幾人在四應鈴中落入鬼王陷阱時,同伴將手抵在他後背的暖意。


    那一點溫暖,足夠驅散扶廣山的滔天血海,抵消他亡命天涯的風聲鶴唳。


    但這些微塵餘光,他自己記在心裏就可以了,訴諸於口,則顯矯情。


    狐狸終於奪迴說話的權利。


    “你不是要九幽淩霄花嗎,我給你帶了好多過來!”


    她從手鐲裏摸出一個乾坤袋,倒拎著往下抖。


    一大布袋的九幽淩霄花被倒出來,鋪滿一地。


    謝長安、張繁弱:……


    折邇張口結舌:“你這是把照骨境的九幽淩霄花全薅光了?”


    狐狸白他一眼:“就這麽點兒,哪能叫薅光!謝長安隻問我要花,也沒說要做什麽,我尋思她要是想給李承影來一場花葬,就幾朵哪夠,好歹相識一場,我不得給他安排一場轟轟烈烈的葬禮。”


    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被謝長安拎住:“我看你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不像如此好心而為之,他死了你沒少在照骨境高興吧?”


    狐狸:“你怎麽知……啊不是,我說你怎麽能這麽看我,我認識你還比他早,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卑鄙無恥陰險不堪嗎?!”


    謝長安歎了口氣,假裝沒看出她用雙爪捂住的眼睛掉不出半滴眼淚。


    本也沒用力的手鬆開,揉揉狐狸的腦袋。


    “把花收起來吧,暫時用不上了。”


    “嘎?”


    狐狸對她突如其來的溫柔愣愣受用著。


    謝長安:“我找不到他的魂魄。”


    狐狸動了動耳朵,敏銳捕捉到平靜語調下的微涼,她心裏暗罵李承影奸賊趁虛而入仗死欺人,一麵用腦袋蹭了蹭對方的肩膀,下巴順勢靠上去。


    “會找到的,說不定他就是貪玩上哪兒去了,或者與你捉迷藏鬧著玩呢,你別看他麵上斯文,實則一肚子壞水,走路叮當響,方圓數十裏都能聽見。”


    說著說著,忍不住又把腹誹吐出來,活靈活現演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謝長安眼裏有了笑意,沒推開毛乎乎的腦袋。


    那一絲笑意像春風吹拂水麵,輕輕漾出幾許波紋,久違的熨帖柔和。


    折邇撇撇嘴。


    他旁觀者清,早就看出謝長安願意帶上狐狸,隻有狐狸自己當局者迷,還在不停磨對方鬆口。


    張繁弱想起一事:“對了,大師兄吩咐,讓你出來之後,去一趟鴻都閣,此行吉兇難測,我們為你選了幾樣法寶,希望能幫上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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