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當過兵又軍職不高幕僚參謀絞盡腦汁最終想出的辦法就是,全麵填平護河。弩盾卒的威懾射擊還是需要的,但不能組成弩陣,而是用一兩盾卒防護二兩弩卒組成小弩陣,衝到距城百步向城頭放箭,兩輪箭矢射出立即就迴撤到三百步外上弩。反正人多,所以采用這種輪番上陣的方式減少傷亡。填河卒則隻有一個目標,把草袋丟入護河就行,也不需要組隊組陣,隻管衝吧。


    還別說,這個辦法充分利用了吳廣軍卒沒有經過什麽軍訓而非常散漫的特點,也算是用其所長了。


    這種戰法的缺點是,想要快速攻破滎陽城已不可能,攻城戰從第一步填平護河開始,就成了一個曠日持久的事情。不過,吳廣軍與周文軍相比有個優勢,不太需要考慮糧秣供應問題。首先他們距離陳郡不算很遠,第二就是靠著鴻溝便於陳郡方麵運糧補給,不像周文孤軍深入三川郡,需要沿途有足夠的糧秣補充才能繼續前進。


    蔡賜倒是也想到了給周文軍留一條退迴的後路問題,建議陳勝在周文行軍道路上設置接應軍隊。所以陳勝調鄧說駐紮在穎川郡和三川郡的交界處郟縣,又把城父的伍逢調到許縣(今許昌一帶),可以同時策應周文和吳廣兩個方向,在陳郡西北建立一個屏障。


    陳勝的想法自然有策應這兩支向外攻擊部隊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還是擔心兩軍中有一軍不利,再把秦軍惹來,總要有一個抵擋秦人的堡壘。


    雖然稱王不過一個多月,陳勝已經相當享受做大王的感覺了,更想讓這種感覺“福壽綿長”。


    為了實現自己的諾言“苟富貴、勿相忘”,他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封了官,朱防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糾察群臣過失。而這兩人對各將領攻城掠地中凡沒有按陳勝命令去做的,都抓起來治罪,或者,拿好處來也行。


    說法上,好處費不是他們自己收的,是給大王收的,你們攻城掠地所得,難道不應該供奉大王?當然了,他們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因此同時富貴了。這兩人以苛刻糾察將領們的過失作為自己忠誠於陳勝之舉,而那些不給好處費的和他們不喜歡的,也不用送什麽專門司法的人了,兩人自己就直接處置了。


    可這一來,張楚軍就開始露出了離心離德的征兆,眾將領都慢慢拉開了和陳勝的心理距離。


    當然,“苟富貴、勿相忘”是對忠心於自己的人。有個不知趣的小子,原來和陳勝是一起做傭耕的,衝著“勿相忘”來投陳勝,結果先是守宮門的不讓進,甚至還把這小子綁了起來,後來還是這小子在街上攔住陳勝的車駕才見到陳勝。


    開始陳勝對他還不錯,大街之上總還是要裝裝的,與他同車迴宮。可這小子不但不叫他大王而一直直唿其名,後來還到處說陳勝的往事。這下陳勝不爽了,在有人進了點兒讒言之後就把這不會說話的東西給宰了。


    陳勝的嶽父和妻兄來找他,陳勝拿出大王的派頭“接見”,弄得老婆娘家人極不開心。雖說陳勝對老婆的娘家人就認得錢很看不上,拿大王派頭來對待他們有大比例的這種因素,可他剛起事的這種階段,禮賢下士才是最該做的籠絡人心之舉。君不見劉邦勝利後,按張良的建議,第一個封侯的人就是他非常厭惡且背叛過他的雍齒,看看人家這心胸。陳勝沒這心胸,導致的就是大量本可以招攬的親友背他而去,這就埋下了很快失敗的伏筆。


    縱觀中國曆史上的農民起義中,真正坐穩了江山的農民,似乎隻有兩個人,一個劉邦,一個朱元璋。你是農民出身不要緊,要緊的是你的眼光和格局、心胸,陳勝奪得陳郡後眼光不長遠,隻想著自己當當威風的大王,也就注定了他的失敗。


    _


    吳廣軍在滎陽城下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攻城之戰,周文軍則在奮勇爭先的撲向糧草,呃,撲向陝縣。而酈商已經接近了今後一段時間隱藏待機、並借此機會從容整訓剛吃下的這一萬部曲的地點,廩丘。


    岸邊的林中灌木之後,彭越看著百步之外的河水上,數百艘載滿糧秣輜重的舫船和裝載護兵的兵船向著岸邊靠過來。


    兵船先抵達,船上的軍卒甲兵閃亮的跳下船,迅速組成了一個兩排各五百人的橫陣,然後就向岸上樹林這邊推進過來,形成一條移動的警戒線。然後一艘樓船靠岸,上麵下來幾個軍將,居中一人正是酈商。


    彭越見到酈商舒了一口氣,向後一招手,帶著二十人走出樹林。


    橫陣軍卒發現樹林中出來了幾十人,立即大喝:“什麽人,止步,不然放箭了。”


    彭越站住腳:“請通報你們將軍,昌邑彭越在此。”


    酈商下了船正在左右張望,聽到這邊的叫喊聲立即把注意力轉了過來,遠遠認出彭越,就大步走了過來。千人橫陣士卒看到酈商過來,一聲號令就讓開了一條通道。


    酈商穿過橫陣,一直走到彭越身前,兩人相互一打量,酈商突然極為正式的向彭越行了一個軍禮:“大兄,屬將來投奔大兄了。”


    彭越微微一愣,馬上心裏就升起一股暖意。


    要真論年紀,酈商未必比自己小,這聲“大兄”,說明酈商仍然把自己放在領頭的位置上。現在的酈商,要輜重糧秣有這幾百條船上的裝載,要悍卒至少有上萬,自己當下不過隻有自己匪夥的百十人,可顯然酈商依舊不負前約,把自己放在了老大的位置上。


    在這亂世之中,拳頭大就是真理,現在酈商的拳頭比自己大多了,再加上自己身後樹林中還有他那個鬼才一般的老兄,兄弟聯手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可仍然……真是一個信義之人。


    彭越立即迴了一禮,然後把住酈商的臂膀:“商,咱們兄弟,何須如此多禮?某等你可是等的看河水都眼花了。”


    說罷,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酈食其也慢慢地走出樹林,摸著自己的亂須笑著湊了過來。酈商一見大哥,連忙又見禮,卻被酈食其一把扯住。


    三個人席地而坐,橫陣中分出一百人站在三人周圍五十步外構成一個圓陣,麵孔向外。


    “商,這些軍卒很有點樣子了。”酈食其稍稍感慨了一下。


    “哦,弟在齊人中選了參加過軍伍的人為百將、屯長,所以隻要一有閑暇,就命他們兵練。到接收這批輜重時,選出了最像樣的二千人,所以就是兩位所見的這個樣子了。”酈商略帶自豪的看了看周圍衛護的軍卒們。


    彭越也有些感慨:“商雖然沒有參加過軍伍,現在看來是天生帶兵的人。待某的那些人願意聚集到某旗下時,還請商派出人來訓練他們。那些人為匪還不錯,可要說正兵作戰,顯然不行。”


    “兄說的這是什麽話?”商皺起了眉頭,“商也是兄的人,這些軍卒,”他揮手畫了一個大圈子,“都是兄的人。兄如此說,可見外了。”


    彭越放聲大笑,接著就對酈商微微拱手:“卻是某拘泥了。沒錯,吾等都是兄弟,何有彼此之分?”


    三人笑了一會,酈食其問:“商,這麽多船隻,載運了何等物事?”


    酈商壓低了聲音:“皇帝撥付十五萬石糧秣,另有兩萬人的兵甲。二位兄長,此事弟在軍中並未跟任何人提及,隻說是偶然奪得撥付邯鄲郡輜重的憑信,從官軍手中騙得的。兄長們……”


    彭越看自己帶來的兄弟也被隔絕在圓陣之外散漫的晃悠著,於是頜首:“放心,這事兒現在絕不可提,食其大兄不是也說皇帝要我等先起事,然後穩住自己以待詔令嗎?這事兒就先限於我等三人和扈輒知曉就是。”


    酈食其也鄭重的點頭。


    酈四下看看:“仲兄弄到了多少革車?”


    彭越還沒說話,酈食其笑著開口了:“咱們的大俠越,這幾日風一樣的穿梭,洗劫了不少富戶和商隊,放著財貨不要,專搶革車,現在弄到五、六十輛吧,那些被劫的富戶商隊,估計還是雲裏霧裏呢。”


    三人又大笑起來。


    “扈輒沒來?”收了笑,酈商有些奇怪的又向四周看。


    “他和鳩鳴、荒醜幾個在選好放置輜重的周圍防範觀望,我剛看到禽足在你身邊。”


    “不就在那兒站著嗎?”酈商笑著用下巴朝著樓船方向抬了抬,“兩位兄長,輜重有了,下麵需要商做些什麽?”


    “某與食其兄一直在商討,不若由爾兄對爾細說。”彭越看著酈食其。


    “是這樣……”酈食其先把和彭越商定的“謠言計劃”跟酈商簡要的說了說,“來此的途中,吾與仲覺得,你手中有這麽龐大的力量,也不能一味的隱匿著隻管練兵。現在各路豪傑都在搶奪地盤擴大勢力,大野澤周邊尚算平靜。現在既然你已至此,不妨小範圍的占據一些鄉亭,比如可以完全把廩丘、陽晉、鄆邑一帶控製起來。”


    “待時機成熟、仲可舉事時,再大張旗鼓的以大野澤為中心向外攻掠,我等至少要奪得相當於一郡大小的地域才能真正在義旗如林的山東站住腳跟,然後才會有更龐大的勢力招攬我等。”


    酈食其掏出酒葫蘆灌了口酒,抹抹嘴:“而且,先占一些鄉亭既可以配合散布謠言的需要,也能獲取部分糧秣補給。皇帝按正常需求撥付了兩萬人半載的糧秣,如果能就地補充一些,大澤上還有漁獲,就能支撐一載以上,足夠我等真正起事後攻掠之需。當然也不可竭澤而漁,向地方的索取必須考慮百姓的承受力,要索取,也要讓他們認為你們是平安的保護者。”


    酈商重重地點頭:“兄長之言,商記下了。”


    “現在隨船而來的不是全部吧?”彭越轉了話題。


    “隨船隻有三千人,另外八千人循陸路而來。仲兄也無需擔心,他們都已經獲得了船上的兵甲,足以自保。”酈商略帶自豪的說:“先以現有士卒的二千警戒,二千搬運輜重下船。仲兄的革車不多,一次隻能運不足兩千石,後日預計會有三千人抵達,用革車和人力一同搬運。”


    “這些船呢?”


    “舫船都是秦人征用的,留給他們一些粟米做船資,隨卸隨放歸。兵船約五十多條,還需仲兄找個地方先藏起來,日後應有用到的地方。”


    _


    四日後。


    “風起雲湧。”胡亥閉著眼睛喃喃的念叨著,擺著擬禽術的姿勢正在殿台上打把勢。


    這個詞在秦代還沒出現,所以正在向他稟報這幾日軍情的陳平眼睛一亮:“陛下,好個風起雲湧,貼切。”


    可不是風起雲湧嗎?


    雖然吳廣軍在滎陽不惜傷亡填護河隻填了一半,可周文軍的先頭搶糧部隊已經通過了澠池,後續大部隊距離澠池也不過一兩日路程,這也導致澠池守軍不敢堵截搶糧軍,並做好了“奉詔潰散”的準備。


    城內的庶民早在得知周文到雒陽城下前就已經疏散到了陝縣,並會同陝縣百姓退入函穀關。當然了,在澠池也“丟失了”很多糧食,等著周文軍來搶。


    李左車帶著代郡的刑徒軍已經進入太原郡,與太原刑徒會師,很快就會集合起來攻擊霍邑。


    武臣軍已占據邯鄲,分出的韓廣軍則勢如破竹的向燕地挺進,人員數額不斷擴大。


    周市軍一路向臨濟挺進,據聽風閣消息,臨濟的故齊田氏王族似乎也不太安穩了。


    “假郎中,繼續說。”胡亥仍然閉著眼睛,但在心裏偷樂。假郎中,古意是代理郎中,可今天的意思就是個假貨,郎中的後世詞義中有醫生的意思,那麽假郎中,就是個冒牌醫生,是個騙子。


    “嗨。三日前傳來的消息說,酈商已達廩丘,正在卸下糧秣輜重。客卿食其奏報,準備讓酈商占據廩丘、鄆、陽晉三城,一方麵圖謀安身,另一方麵也弄出點兒小威脅,以配合彭越收攏大野澤其他澤匪之心。”陳平當然不懂皇帝的惡趣味,老老實實的繼續匯報著。


    “告訴酈食其,他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無需朕的允可,朕就當他們是一股朝堂完全無力控製的反賊。”胡亥睜開眼睛看了陳平一眼,又閉上了眼睛繼續練功。


    “陛下,”陳平說:“周文奪糧的五萬軍也就這一兩日到陝縣,如果讓他們完完整整地得到這批糧秣,他們可獲的支撐時間就會比原來預期的多好幾日,尤其他們要是堵住了迴返陝縣的那兩萬石糧秣,就足以支撐十六、七日之用,而從陝縣到函穀關隻需兩日,函穀關到寧秦新關隻需四、五日。陛下準備讓公子將閭守住函穀關幾日?”


    胡亥停了下來:“我本來準備等周文到了澠池就封閉函穀關通行,開始在寧秦築關。丞相府推算築關隻需十五至十七日,周文從澠池到函穀關需八日,函穀關到寧秦也需三、四日,所以將閭隻需守住函穀關五、六日即可。”


    “若如此算,周文的糧秣到寧秦新關後也就不足三日所需了。不過,臣還是認為若讓周文完整的獲得陝縣糧秣有些太容易,倘若引起他的懷疑就不美了。”


    胡亥又開始打把勢:“卿意如何?”


    “速詔陝縣,張楚軍攻擊時燒掉一萬石左右的糧秣。”


    “可,一會兒你就擬詔吧,這種具體的戰法汝全權處置即可。”


    “臣建議陛下今日就詔令封關。”


    “可,汝也一同擬詔。要不要把秦銳的主將章邯他們召至鹹陽再部署一番?”胡亥睜眼看著陳平。


    “呃,陛下,這就不必了,如何打擊周文軍陛下早有方略,並早就頒賜了虎符詔令,相信大將軍邯已經都部署完畢了。秦銳的關外主力軍在周文抵達雒陽前就已經撤到澠池之外了。而且,陛下封關,關外的秦銳將領進來容易,再出去時就會與周文迎頭相遇。”


    “嗯。”胡亥閉上眼睛練完最後一式,就一邊和陳平向殿內走,一邊拿著禽卑遞來的麻巾擦臉:“既然詔令封閉函穀關,在寧秦這邊讓少府立即開始築關,因築關所需工匠少府負責,所需勞力……擬詔給章邯,讓他調秦銳協助,同時讓關內秦銳進入寧秦縣,阻截所有出關者,讓他們改道武關。”


    “嗨。”


    “讓郎中軍、鐵壁軍和趙賁所剩餘的那些衛尉準備好,我要親往新關,站在寧秦新關之上,看望一下我的那些九原勞動力貨色如何。”


    “陛下,不可。”陳平趕緊阻止:“矢石無眼,若傷及陛下,臣等皆萬死莫贖。”


    “少來這套,朕到時頂盔貫甲,躲在新關關城箭樓內,如何傷及?朕意已決,爾告知公卿們,此事不許勸諫,否則以違詔論。”胡亥冷冷的拿出皇帝的威勢。


    陳平無語了。


    其實從胡亥給他假書童時起,他就發現了這個小童性格上的一個特點:很堅持,非常堅持。作為書童自是要以主人的意願為準,胡亥那時候並沒有絲毫違拗陳平的事情,很兢兢業業的做著書童。那麽陳平又是如何發現他的主見呢?就是在討論黃老學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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