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增一直在考慮一個一勞永逸的救援項梁方式,那就是把天下弄亂。現在山東的這個局麵下,隻要一點起火,處處冒煙不是夢。


    天下一亂,會稽郡天高地遠,那個新任郡守趙高本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人,也許就會強迫項梁和他一同造反。


    範增相信,在沒有鹹陽廷尉令的情況下趙高還不會殺掉項梁,公然違律的事情,這幫秦臣從骨子裏不會做,幾十年的習慣使然。但如果把天下搞亂,趙高要是個忠直之臣,為了防止本郡因項梁這樣的楚國舊族而產生暴亂,倒是有可能殺人止亂。


    但趙高是忠直之臣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趙高是個有野心的亂臣,所以放著他認為可利用的力量不用,那就不是趙高了。


    範增心裏想的不單是項梁的安危,還在想如果能有辦法鼓動楚地百姓反秦、該由何種途徑直逼鹹陽為佳。所以他準備由函穀關至三川郡,然後由陳郡郡治陳縣到泗水郡郡治相縣,再轉向九江郡去會稽郡吳縣,看看沿途的郡治築城、估量郡兵實力以及山川路線等。


    離開鹹陽後已經行經了兩千一百多裏來到相縣,平均每日八十裏的路途連續二十六、七日,這就算是普通的壯實男人也很有些吃不消,但範增似乎毫不在意,這老頭還真結實。


    當然,他的軺車也足夠結實,居然沒散架。但馬是沒扛不住,所以他在中途已經花費了景曲給的五鎰金中的二鎰換過兩次馬了。


    昨晚剛到相縣,他的仆者就聽到了一個消息,一批遠戍漁陽的役夫要在靳縣大澤鄉亭聚集。這些天他緊趕慢趕的路途中,一過陳縣就受到了多次大雨小雨的洗禮,現在天空中依舊陰雲密布,顯示這個雨季不但提前到來,還遠未有結束的跡象。


    這讓他心中思考,如果大雨阻途,戍役們就不能如期到達漁陽,按秦律這種情況並無罪責,但戍役們如何能是知道秦律的人?就算有人知道,隻要自己略施小計,讓戍役相信秦律已經被暴戾的二世秦帝更改,則這批役夫就可以被挑動造反。按照現下的局勢,隻要有人造反就會帶動天下皆反,多好的一個機會!


    當然具體實施起來並不是很簡單的,但範增相信自己有能力做成這件事。


    軺車已經備好,範增帶著自信的笑容上了車扶住車欄,在仆者的一聲吆喝中,急匆匆的向大澤鄉亭駛去。


    _


    雒陽府衙。


    郡丞姬延將郡守李超迎入郡府大堂相互見禮後分別落座。


    姬延對著郡守拱手言道:“延已將後堂整理好了,郡守一路風霜快馬加鞭,要不要稍歇兩日再理事?郡守家眷又當何時可達?”


    李超不在意的一擺手:“不能歇息了。況本守得皇帝詔令盡快趕到郡治,再一歇息,路途節省的時間又被無謂的耗用了。至於本守的家眷可能還需幾日才能抵達,這事不重要。本守途徑滎陽時見過郡尉,也看了一下滎陽的築城和敖倉布防情況,郡尉厲說他有築城圖樣已在你手?”


    “嗨,郡尉厲的滎陽築城圖樣延命人攀描過,尉厲也希望雒陽城牆能夠依據其樣做些改建。”姬延點手叫過一個郡吏,讓他去把圖樣取來。


    “圖樣之事於本守而言,看不看不是很重要,本守在滎陽已經看過郡尉所築城的基礎形貌。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根據現有的雒陽城牆狀況,在盡量少用人力和資財的情況下,能夠在一兩月做一些改進。”李超拿起姬延讓府役放在案上的酒漿飲了一口。


    “郡守,延於郡守未來之時已經與築城大匠商議過幾次,若增建城角需采用夯土築城法,所耗民力及時間均過大,無法於兩月內完成,且目下郡內可征民夫都已匯聚滎陽了。”


    “大匠說最快的方式是用大木製吊樓,探出馬麵外,也能加強從背後射殺爬城者的作用。此法的另一個優點是平時可藏於城牆內側,外敵不可見。延冒昧,未得郡守允可,已開始著人采購大木,並征集木工開製。”他站起身,拿著郡吏交來的帛圖走到郡守案上鋪開。


    李超看了一下,圖中畫的是吊樓的形狀、固定方式和士卒配置方式,從功能上看,似乎是比較合理的,充分考慮了士卒的防禦、避免被爬樓攻擊等事項。


    李超讚賞的對姬延說:“本守未至時,郡丞就是本郡假守,有何冒昧?郡丞能夠不拘常理,率先行動,本守會上奏朝堂為郡丞邀功。”


    姬延一拱手:“延本分耳,何談功勞。郡守戍漁陽多載,對守禦之法比延更多經驗,對這種吊樓形式和用法可有需改良之處?”


    李超又仔細看了看:“有幾處微小的地方,本守覺得可適當改變一下,會有更好的作用。最大的問題是吊樓以木製,若攻城者用投石機則易砸毀,郡丞以為如何?”


    姬延輕輕歎息了一聲,表示同意:“郡守此慮也是延之慮,延思也隻得在城上架設投石機或大弩,遇敵在城外立投石機時,居高而破之。除了城外之敵用投石機毀木樓,敵人還能用火攻的方式燒木樓。因此也考慮到一旦木樓不可守,樓內兵卒可立即撤迴城牆,並將木樓丟下城。”


    李超思索著:“城牆雖闊,投石機若要覆蓋城下百步,則需數百人拽動,城頂站不下這麽多人,還是用大弩吧,可用滑車引繩到城下以數十人張弩,比投石機可行。依郡丞的看法,製作幾個吊樓比較適宜?”


    姬延又鋪開一張帛圖:“雒陽城大致周遭三十裏,有九門。愚意以為九門間八段城牆,每段擇居中馬麵建吊樓四座,與城門和其他馬麵相輔相成構成交叉箭矢覆蓋,共需三十二座。沒辦法,雒陽太大,以如此密度,兩吊樓間最大仍有二至三百步,需在吊樓內用可射一百五十步之硬弩。”


    “三十二座?時間上會不會趕不及?”李超開始懷疑這個方法了。


    中國古代的木結構大都采用榫卯連接,這就對木製品的精細加工有較高的要求。如果不采用榫卯結構,則是以大繩捆紮,其強度會隨使用時間而下降,對於有人員在內的吊樓則比較危險。


    姬延攤了攤手:“這恐怕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何況現在人手不足,尤其木製工匠嚴重不足。吏目們算過,實際上兩個月可能連一半的數量都不一定製的出來。”


    李超笑了:“看來隻能在守城軍卒和吊樓使用上,選一個折衷方略。現在天色尚早,不若去城上看看,想一個比較好的辦法。”


    姬延點點頭:“遵郡守之意,那就去實地勘察一番。”


    兩人出了官衙上了同一輛車,向城門馳去。


    車上,姬延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郡守,你說若按郡尉的圖樣築成了滎陽城牆,萬一失守被敵方占據,那我方要想奪迴來,是不是同樣的也很難攻?”


    李超聞言一愣:“郡丞所想還真有道理。城再堅,也需人守衛,如果兵力不足,再好的城牆結構也擋不住敵方的拚死攻擊。如果真的一旦失守,再想奪迴來還確實成了一個艱巨的事情。”


    他不由得開始思索,這事兒看來需要上奏皇帝才行了,不能光想著利於自己防守,且不說敵方奪城,就說敵方見到如此城防後照方抓藥的對自己的城池也采用相同方法構築,那我方奪城同樣會遇到相同的麻煩……


    李超到雒陽是從東側的城門進入的,而西側城門距離官衙最近,所以兩人駕車準備先到西門。距離城門還有幾百步的時候,李超眼尖,一眼看到城門樓上豎著一個高杆,高杆頂上又有一個水平橫杆,構成了t字形。李超連忙命禦手降低車速,問姬延:“那是個什麽東西?”


    姬延順著李超手指的方向一看就笑了:“郡守,這是鹹陽那邊不知哪位發明的傳訊方式,叫快傳。這裏離得有點遠郡守看不太清楚,上麵那個橫杆實際是兩根,可以由下麵的大繩操縱豎立、上斜、水平、下斜,兩根橫杆的不同狀態代表不同的信號,具體的延也不十分清楚。從雒陽向西,大約每隔十至二十裏左右,都建有這樣的快傳,往澠池方向一路通向鹹陽,大都架設在亭驛所在的高處。至夜則在高杆頂上升起牛脂大燈,燈前也有大繩操縱的擋板,通過遮斷光亮的方式傳訊。城東北城門上也有這樣一個高杆,是用來接續向滎陽方向傳訊的。”


    李超稍稍頓了一下,立即就喜出望外:“這很類似邊塞軍中以鼓角旗號傳訊的方式啊,如此傳訊確實快捷。”


    他低頭掐指一算:“如果所有亭驛同步收發訊息,一條消息用不了兩個時辰就可傳至鹹陽。現在這個快傳,可以使用了嗎?”


    姬延搖搖頭:“延在本郡內隻是按照鹹陽的製令構建此物,並招募人員學習傳訊的方式。訊號本身很簡單,就是傳遞從一到十共十個數字,所以習練訊息發送也很容易。”


    “但如何利用數字傳遞訊息並未說明,鹹陽方麵說會派遣專門人員來譯解訊息,並對郡府需要傳遞的訊息進行,嗯,叫編碼,他們管這種人叫書訊者。本郡內,鹹陽說第一步會派遣三名書訊者,一名駐澠池為函穀關編製警報訊息,一名駐守郡府為郡守使用,另一名派駐滎陽為郡尉使用,以後再根據各縣的重要性增加書訊者。”


    “看來這重要程度排序是先以軍務為主的,想必那些書訊者在把消息編為快傳訊息的時候,也有一套獨有的方式,不然如果敵方占據了一個亭驛,就可以獲知我方傳遞的訊息內容了,甚至還可以用假訊息欺瞞鹹陽或我等。”李超分析道。


    “想必就是如郡守所說,不然幹嘛要單獨派出書訊者呢。”姬延同意的點頭。


    李超和姬延沒有真的上城去看,雒陽城正如姬延所說,周遭三十裏,在城上隻能看到一段,不可能短時間內走遍城牆。兩人乘車來到城外,沿著護城河駕車飛馳,邊走邊看邊商議,到天色昏暗時,也不過看了三分之一的城牆。


    迴到郡府後,李超要了一份雒陽城平麵的帛圖,然後把與姬延商議的雒陽城防現狀、增加吊樓的想法及麻煩和姬延提到的若攻擊新城構造類型的敵城問題等,寫了一份奏章,與雒陽城圖一道封好,準備第二天一早就以六百裏加急速遞鹹陽。


    “要是快傳現在就能用多好。”李超在封好奏簡的同時不無遺憾的搖搖頭,如果快傳可用,晚上也照樣能傳遞消息,也許明日就可得到鹹陽的答複,所有的事情就都能快起來了。


    他心裏突然一動,拿起一根竹簡又寫了一個期望鹹陽能加速盡快向三川郡派遣書訊者的附言裝入了奏簡袋。


    _


    菡萏傻眼了。


    阿姊侍寢被封美人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沒有侍寢,居然也被封了美人。


    燕媼充分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給兩個女兒謀了私利,芙蕖和菡萏各自的宮院相距非常近,近到就隔著一條不寬的甬道。


    但是!兩個宮院的正門卻是開在完全背離的方向上,當然這完全不影響兩姊弟串門,因為兩院後門是對著的,跨過甬道就可以了。燕媼這麽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因為這樣布置,皇帝無論來哪個人的宮院,都不會經過另一個人的門前,也不會讓另一個人的宮人看到,這樣就避免了萬一出現兩姊弟受寵不均時,心中的直接不快。


    當然了,這種事情最後還是都會知道,但避免直接打臉也是很重要的,麵子哦。


    還有一件讓菡萏傻眼的事情。


    阿母真的要嫁人了,馬上就要嫁人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管不了,菡萏也管不了。


    菡萏也不想管,阿母能有個依靠,也是姊弟倆的心願。這時代,再嫁很常見,並不是什麽了不得事情。


    問題是,阿母要嫁的那位客卿閣下,才來鹹陽十幾日啊,這個英俊大叔,到底用啥方法就把阿母輕鬆搞定了?


    也不奇怪,他來鹹陽兩天就搞定了公子,成了公子最倚重的大臣,那搞定阿母簡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菡萏當然不會知道,這二位郎情妾意的,那叫互相搞定。


    菡萏坐在自己的宮中,呆呆地看著殿內的一切,看著侍立在身邊的兩個宮人和門外的幾個寺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時辰前自己還是公子的侍婢,現在自己就成了主上了。


    為什麽先封美人又不讓侍寢,阿母也解釋了,說是公子覺得自己太小了,要等到至少十五歲以後才能為公子侍寢,那就是說,還要等一年多呢,菡萏頗為不甘。


    一方麵,現在的公子真的好和善,原來對貼身侍女就比較善待,現在則是特別善待,要不是律法限定了之間的身份差別,菡萏覺得公子和她們三個舊侍婢之間幾乎沒有什麽主仆差別。現在呢,成家裏人了,三個侍婢都變成了公子的宮妃。


    菡萏真的好想更親近公子一些。另一方麵,看到侍寢後的阿姊眉目間帶出的那羞澀中還包含著歡快的樣子,菡萏也很羨慕,還有,嫉妒。


    阿母的眉目間也比往常多了一份歡快……希望客卿對阿母很好。


    被封宮妃,稱謂上倒是省了點兒事,無需管客卿稱繼父了,相反客卿還要執臣下之禮。當然,不在殿內當值,以後見到客卿的機會也不多了。


    已經到了就寢的時刻,兩個宮人促請菡萏沐浴更衣睡覺。公子弄來一個宮人劍女隊,阿母為公子選的六名宮人隻留了兩名侍奉公子起居,另四人分別分給了芙蕖和自己做了侍女,而每日殿上當值打扇的則是劍女。


    菡萏腦袋亂亂的想著,隨宮人給自己寬衣散發,木偶一樣的邁入浴桶坐進撒著花草的水裏。當她撫弄著自己的肌膚時,一個念頭突然湧起:阿姊這時候在幹啥呢?


    芙蕖嘛,你們和菡萏一樣猜猜她在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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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燕媼)並沒有呆在宮中等到婚期再由陳平把她接到客卿府,而是直接入住。婚禮是做給別人看的,是一種宣示。這時候孔孟的禮教大防等等還沒什麽市場,而且女人的地位不高,所以沒誰去揪住未婚同住來做文章。想揪你也得有那個膽量,那是皇帝的育母,還有皇帝的寵臣。


    蘇姬和樂姬已經知道燕媼將成為府中的大夫人。在宮中的時候,除了必須嚴格按律法辦事外,燕媼無論是做尚席丞還是做永巷令,都還算是一個隨和的上官,並沒有借皇帝乳母的身份居高臨下的擺譜,所以能有這樣一個主母,二姬也都鬆了口氣。至少,府中以後的話事人是誰已經清楚了,不至於再為此總有惴惴不安的心態,至少避免了相互間的爭寵讓原來的姊弟情誼蕩然無存,說不定還會讓很聰明的主上就此冷淡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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