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欣點點頭,拱手說:“若遇敵騎衝擊,弩箭仰射、床弩擊發、再弩箭平射時,敵便已至陣前五十步。”


    胡亥很滿意這個答案:“如此,矛盾卒亦可配短矛,於敵騎至二十步投擲,可增一波次殺傷。另,前排盾卒持盾強行抵擋馬撞,恐力有不足,也容易造成傷亡。”


    他迴頭看著章邯說:“是否可在大盾之後加一個支撐,盾插地麵後有撐杆,也可消去一部分撞擊力道,行軍時撐杆則可收起貼於盾後。”


    章邯略一思索就立即迴答:“陛下此法亦可一試,臣迴去之後即讓匠人比較一下,因為撐杆需要再增加的士卒負重,要權衡撐杆重量和抵禦衝擊能力之間的平衡。”


    胡亥環顧四周笑了一下說:“我今天出的主意,可都是讓軍卒增加背負重量的。幸而我不在軍中常駐,否則若兵卒知道所增負重是我說的,會不會把五萬人增加的重量都加在我的背上把我壓成肉餅啊?”


    軍將們又都笑了起來。


    胡亥抬手壓了壓,又問司馬欣:“藍田大營中可有投石機?”


    司馬欣聽到“投石機”有點糊塗,但一瞬就恍然意識到胡亥說的是什麽:“陛下說的可是拋射石炮?”


    胡亥想了想,這個時代還說不準這些玩意兒都叫啥,“大致不差就是這個東西吧,大營中有嗎?”


    “有一架單梢(一支投石臂),用以教習新軍,尚可使用。”


    “嗯?整個大營隻有一架?”胡亥大出意外,“這東西不是攻城利器?”


    司馬欣拱拱手:“拋石炮以人力拉拽,隨口令而動,並無更多技巧,不是習練的重點。陛下,雄城的城牆厚可至八到十丈,城基更可達十五丈以上,拋射炮操作需數十人,石彈重一石投射不過百步,半石可有二百餘步,但精準度差,擊打城牆效用有限,擊打城頭又難保證。而布置拋石炮的位置處於城頭床弩範圍內,極不安全,對雄城比較少用。製作費時費力,攻擊小城又不值得。相反,拋石炮若用於守城時可將石彈或泥彈拋射出城即可,精準要求低,因此更為適用。”


    胡亥有點兒驚訝,“你帶我去看看。”


    迴視堂內其他軍將又說:“你們可由少府引領,去堂外觀一觀我的馬和中常侍的馬,看看有何新奇之處。我的馬和中常侍的馬,皆任由你們試騎。待我迴來,再行商討。”


    胡亥沒坐自己的輜車,就直接站在司馬欣的輕車上由一隊騎郎和一隊中尉騎軍護衛著,向藍田大營的西南角駛去。穿過一排排的兵營,來到一個長百步左右的小校場,校場上擺放著各式木人、草人等訓練器材,校場一端則立著一個門式的木架,這應該就是拋石機了。


    下車時司馬欣對一個中尉騎卒吩咐了一聲,騎卒撥馬向軍營方向而去。


    胡亥背著手走到投石機跟前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架投石機下麵是大木作框,固定在地麵上,一個門式的支架直立著,上框為圓木插在兩邊框架中間的圓孔中,圓木中間垂直嵌入一根長木梁,在圓木兩側一長一短。長的一端有一個皮兜,應該是放置石彈的,短的一端則垂下五條長繩盤卷在地麵上。旁邊整齊的放置著兩排石彈。胡亥一看就知道,這是用人力發石的,這與他腦中中國古代沒有配重式投石機的記憶相符。


    中外的投石機大致有幾種類型。


    一種就是胡亥現在看到的用人力發石,石彈裝好後,用幾十到幾百人牽住繩索,一聲號令同時拉拽,將石彈射出。這種投石機的問題比較多,最主要的就是人力不確定,所以發石距離也不確定,根據石彈重量不同,在五十到三百步上下。


    另一種是配重式投石機,即在短端配以重物,依據杠杆原理,重物下落時石彈一端向上向前運動,拋出石彈。這種投石機又被稱為“迴迴炮”,大致在宋末元初由西域傳入。


    還有一種則是扭力式,將拋石木梁的中心插在幾十束牛筋中,壓下木梁牛筋被扭曲,釋放時扭力使木梁反向運動,石彈拋出。


    中國曆史上由於城牆較厚,所以投石機的應用並不廣泛。攻城時采用投石毀城的方式較少,多采用雲梯或者踏蹶箭登城,要不就用挖地道陷塌城牆的方法。


    胡亥問投石機,也並不是想以投石的方式攻城,而是有其他的想法。


    胡亥圍著投石機轉了幾圈,司馬欣等人靜立一旁看著沒有說話。此時隨著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個屯將領著一隊步卒從軍營那邊跑步而來。


    到校場中站定向司馬欣行了個軍禮:“後軍前曲甲營第一百隊左屯奉命前來。”


    司馬欣揮手一指:“去見過皇帝陛下。”


    屯將微微一愣,看到正在投石機旁微笑的看著他們的少年,從身上的黑色繡龍服飾上看出這就是當今天子,馬上一個號令,士卒全體半跪行軍禮,整齊的喊喝:“恭迎陛下,陛下萬歲。”


    “都起來吧,”胡亥慢慢走過來,“中尉欣,你叫兵士來是要為我演示一下?那麽開始吧。”


    胡亥站在校場邊,看著兵卒在皮兜裏裝上一顆傷痕累累不知使用過多少次的石彈,直徑也就不到二秦尺(一秦尺23厘米左右),側頭問司馬欣:“這個石彈看著不大,有多重?”


    “陛下,此彈約重五石(150千克左右),已是較大的石彈了。”


    “不大啊,以此重量的石彈,攻城確實無太大效果。”胡亥自言自語。


    石彈裝好後,地上的五條繩索被展開,每條繩索有十個兵卒拽著,隨著屯將一聲令下,幾十名兵卒拉起繩子就跑。石彈被拋到頂點後甩出,“砰”的一聲落於八十步左右的地方,在地麵上砸起一團塵土。


    兵卒們又裝上石彈發射了兩次,一次射出六十步左右,一次射到了小校場外,即過了百步。


    胡亥心裏直罵娘,記得後世看過一部描寫東漢末年的小說,裏麵居然說投石機能拋射六百步,那大概發射的石彈重量也就是5千克吧,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他十分喜歡那部書作者的作品,隻是在投石機方麵,顯然那位老兄沒有做過認真的考證,有點雲山霧罩了。


    輕輕的搖了搖頭,對司馬欣說:“我看過了,迴大堂去吧。”


    輕車駛迴中軍大堂時,遠遠地就看到那些軍官還沒有進入大堂,正在興奮的爭論著什麽。還有兩個軍官兩匹馬在大堂前左右盤桓著,騎胡亥禦馬的軍官還收斂一些,隻是策騎而行,雙手丟開馬韁在空中做引弓狀,騎韓談馬的軍官則直接弄來一把長矛,在馬上左右揮舞。看到胡亥和司馬欣的輕車拖著煙塵奔來,才翻身下馬,在大堂門外排列迎接。


    胡亥跳下車,衝著列隊的軍官們一點頭就走進大堂坐下,從韓談手上接過一個酒爵喝了一口。等軍官們都坐好了,胡亥開口問道:“諸位將校,對朕和常侍馬上所增加的東西,可有什麽感受?”


    一個軍官有點按耐不住的一直身向胡亥拱手施禮:“陛下,臣中尉左軍校尉桓範。陛下,臣乃武人,不知如何表示。臣隻知道,如果我大秦騎軍全部裝備陛下馬上鞍鐙,騎軍戰法將完全顛覆以往。太尉適才之言非虛,陛下之法臣想不出將會對大秦戰力提升到什麽程度,至少不亞於昔年趙的胡服騎射所造成的巨大改變。”


    其他軍官也都神情興奮的紛紛拱手,一麵報自己的軍職,一麵對桓範的發言表示同意還想要補充,大堂上一時竟有些混亂。


    馮劫心中暗暗感歎,軍中一向法度森嚴,除了飲宴時外,軍中少有如此躁動的時候,這是真的都太過興奮了。皇帝此一行已盡收中尉軍的軍心,而中尉軍馬上就會分散遣出老卒宿將去統領二十多萬秦人為主的刑徒軍,還有二十萬待招備卒也由大量中尉軍去訓練。所以皇帝等於已經把關中的軍心盡複,同時還牢牢的握住了軍權。


    昏君?這樣的昏君說不定會比始皇帝那樣的明君更強橫。


    看到皇帝隻是笑眯眯看著軍官們不說話,司馬欣輕咳了一聲,堂內安靜了下來。胡亥這才又開口說話:“諸卿,朕不通兵事……”


    這句套話一出一堆軍官都開始翻白眼了。


    “咳咳,”胡亥掩飾了一下。


    “呃,諸位將軍,我確實想到一些方法想要提振我大秦軍力,我也確實不通兵事啊,我看你們似乎都要向我翻白眼了,”說著自己先把黑眼球向上一頂,再斜楞著看向軍官,“是不是都想這樣對朕啊?”


    大堂中又是一片哄笑,連馮劫都忍不住笑了。


    “將軍們不必如此,呃,這個,朕確實不通兵事。還是那句話,我的想法你們可以思考,可以用卒試演之,但不對的地方也千萬不要以我的想法當詔命,我說了,這不是詔命。”


    胡亥說完這堆話,端起酒爵喝了一口潤了潤,繼續說:“騎戰之法,朕確實想到了一個新的思路,不過……也似乎又要增加士卒的負重了。”


    軍官們又笑了,司馬欣也笑著對胡亥拱手說:“陛下請盡言,臣等恭聽。”


    “嗯嗯,好吧。”胡亥挽了挽大袖,“我大秦的軍卒都是征召而來,平定六國前,往往都是沒有很多時間訓練就投入戰場,因此我大秦尚弩而非弓,訓練弩卒比訓練弓卒要容易很多,而在馬上由於無馬鐙高鞍,我大秦的騎軍還需要一手牽韁控馬所以也不易使弓。如果我的馬鞍馬鐙普遍配到軍中,就可以,也很有必要訓練兵卒的弓箭,因為弓箭雖不如弩及遠,但弓的射擊頻度要高很多。”


    眾將全都點頭讚同。


    “不過,訓練步戰弓卒和騎卒的弓射非一日之功,中尉軍可以從今日開始訓練,但何時能有成效也未可知。所以我想到另一法,即為每個騎卒配備雙弩。現有的騎弩射程多少?”


    “騎弩需臂張,所以力道低於步卒的蹶張弩。百多步可傷輕兵,六十步可貫皮甲。”司馬欣答道。


    胡亥轉頭看著章邯:“少府可考慮為騎軍再配一小弩,二十步可貫穿皮甲。”


    然後又看著大家說:“還可為騎軍裝備四尺短矛,這樣遠用騎弩,近用小弩,十步擲矛,挾快馬的速度,擊殺力必然驚人。”


    軍官們又開始興奮起來,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再起。


    “咳,”胡亥輕咳一聲止住大家的私下討論,“大家且稍安,容我把話說完。我不通兵事……好啦好啦,以後我不再說這話了,你們不要這麽看著我……我想以後騎軍的兵械配置為,一長兵,如矛、鈹、戟等,可以直接衝陣撞擊。一短兵,如刀劍。兩弩各配三箭,三隻短矛。當然了,我不通……咳咳,我的想法,諸位將校可以試演之,找出一個最佳的配備方式。”


    司馬欣看胡亥說完了,於是開口叫道:“桓範,你左軍有騎軍三千,這事由你承擔,參照陛下的思路,十天內拿出演練結果。”


    桓範直身行軍禮:“屬將遵令!”


    胡亥看司馬欣吩咐完後,接著說道:“還有一事,我說出來給你們聽聽。都說我大秦兵械優良犀利,但我看士卒的短兵多為銅劍。劍利於刺而不利於劈砍,所以我的想法是,”他迴頭看著章邯:“可使匠師台試造長刀,一側有刃,一側厚背無刃,刀頭尖銳可刺。這樣的刀需用鐵製,可能需要用鐵條折疊鍛打多次。”


    他又向軍將們說:“這樣的刀利於劈砍,在戰場上比單純刺殺之劍應該更利使用。”


    他再一次轉頭對章邯說:“不但要犀利好用,製造上也要利於大量生產,所以需在製作速度、造價、使用能力上進行權衡,先試造五百把在軍中評估。”


    章邯拱手領命。


    “另外,諸位將軍已知我剛才去看拋石機,也說說我的想法。今日演兵中使用床弩,床弩的張緊上弦是不是很費力?”胡亥問司馬欣。


    “陛下,一張床弩需一屯卒絞軸。”


    “我是想,如果敵軍以盾牆推進,床弩的破盾還有限,所以我想用拋石機拋飛石砸盾,若配以油火罐,一架拋石機同時拋出多個火罐,就可以連砸帶燒清出一個區域。當然了,以我剛才看到的拋石機,做不到。”


    胡亥遺憾的搖搖頭:“此事容我再想想吧,還需與少府商議改進拋石機,並且還要讓拋石機易於隨軍轉運。不過有一個對床弩的想法也和你們說一下,可以探討。就是床弩不使用專用箭枝,而用矛替。現有的軍中長矛太長,但如果我剛才所言的步卒和騎卒短矛戰法可行,就可專造輕矛,床弩用矛也就可一體考慮。”


    胡亥的話,又讓堂內的軍官開始嗡嗡起來。


    “好啦,我的胡思亂想都已告知諸位將校。我還有一句話,希望諸卿有什麽增強大秦軍力的想法,均應盡快告知軍中主將,主將若認為可行則可奏報於朕,朕與少府和太尉等群議之。如果主將認為不可行而提議者堅持,也可直接報與郎中令,由郎中令轉奏於我。汝等均為軍人,所想思路必比我這個不通……咳咳,更切合實際,隻是需要諸卿開動腦筋,站到大秦固有戰法之外來多做考慮。優秀的戰法,也是不斷出現的。”


    胡亥說完一端酒爵,向司馬欣做了個示意,司馬欣就讓軍官們離開了,大堂內隻留下了公子嬰、馮劫、董翳、司馬欣、章邯等人。


    胡亥開口問司馬欣:“前日我曾托太尉轉告在軍中選拔劍士和熟悉市井及搏擊之人,中尉軍這邊可曾開始遴選?”


    司馬欣拱手迴答:“臣昨日返迴藍田後即已著手。由於軍中暇時常有劍技比鬥之樂,所以劍士現下就可讓陛下帶走約二百名。短劍搏擊也有比鬥,隻是熟悉並可隨時融入市井的人不多,目下隻有不到十人可用。陛下,昨日安排,時間倉促,再過幾日可較為完備。”


    胡亥又看著董翳和公子嬰:“衛尉與郎中軍也開始遴選否?”


    董翳迴答:“衛尉也已選出數十劍士,市井搏擊之士略多於中尉軍以選出數目,現下應有二十多人,此番隨扈陛下的士卒中就有十三人。”


    公子嬰則迴答說,郎中軍郎善劍者本就很多,千人的郎中軍善劍者足有五百名以上,所以可以待衛尉和中尉軍選定後,不足之數直接補充。但市井搏擊之士則較難,因郎中軍郎全為貴族和世胄,並不太熟悉庶民市井。


    胡亥一臉壞笑的對公子嬰說:“皇兄啊,貴胄也未必不熟悉市井,那幫東西架鷹逐犬,進出酒肆、角抵和女閭之所,也比朕整日閉鎖深宮了解的多多了。”其他人都邪邪的笑了。


    “皇兄,這樣,”胡亥說:“你就在郎中軍內,選幾個讓人一看就認為是不學無術、整日裏就知道行獵鬥酒的無用公子模樣的,但也知進退不是一味的好勇鬥狠,而且近身搏擊比較拿手的人。我的意思也不是都要那類完全出身百姓的人手,從腳夫到惡公子,雞鳴狗盜各色人等均有為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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