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喘了口氣,“第二,開始編練水軍。這個不是很急迫的事情,但要開始著手打造戰船和編練將校,目標是編練五萬水軍。”


    “陛下,巴郡多蠻夷,可征人夫不足建如此大軍。”巴瀾有點嘬牙花子了。


    “這我知道。所以,我會詔令漢中郡和蜀郡給你協助,征發徭役造船。你先編練水軍將校,將校水戰戰法精熟,配以士卒就可出戰,而士卒我到期自會給你解決。”


    “臣明白了,臣會盡力。”


    “第三,”胡亥停頓了一下,“這第三是我空想而來的,如果不妥你盡管駁。”


    “臣不敢,臣願為陛下補缺。”


    “第三件事情,是我需要你選一批,嗯,一千到兩千人,山蠻也可,山蠻的奴隸也可,在戶籍的山民也可。我要的這批人有幾個要求:首先是忠貞,必須完全忠於朕、忠於大秦,可當死士遣之。然後是善攀援,行山岩如履平地,善設伏,陷阱技巧熟練。還有就是吃苦耐勞,善在劣地生存,例如可以不帶食物在山野生存十五到三十日仍保戰力。我準備用這些人建立一個特別的山地曲,這些人要比現有的軍中斥侯還強悍。”


    “陛下此想,或不難實現。”巴瀾拱手說:“山蠻與獵民,生活都艱辛,但基本都有達到陛下要求的可能。隻是這些人向來獨行,要按兵卒編練一體進退則較難。另外還有一個麻煩,在籍山民相對還可征召,山蠻則必須與蠻族頭領以錢物相換,奴隸則更不必言。”


    “此事於卿或難,於朕甚易。”胡亥像個暴發戶一樣帶著“窮的就剩錢”的表情,“支費可從少府出,朕縮減宮中用度,正是為此類支費考慮。”


    他思忖了一下:“山民即便在籍,家口生存本就艱難,所以征召時可給予金、錢、粟等,每人按萬錢計。山蠻及奴隸,卿以為需多少?”


    “陛下體民疾苦,真聖主。”巴瀾一個馬p先拍出來,“山蠻少見識,依臣之見,無需區分蠻民和蠻奴,直接與頭領交易,一卒一鎰金足矣。”


    “那好,我命少府支與你五千金,你去辦這件事情,如有餘金則用到造船上。”胡亥抬手拿起一塊絹帛,寫上了一行字,印上私璽,放在一邊晾幹。


    “不過,這山地曲的編練,你可有人選推薦?”


    “臣適才所提清老族人、漢中郡尉巴普,應比臣更清楚何人適合編練山地卒。清老在世時,曾得始皇帝許可,練有私兵兩千,為護商隊。”


    “那就這樣吧,”胡亥把詔令遞給巴瀾,“你把此詔交給後車上的章邯,讓他著人隨你迴鹹陽支取金資,然後你去丞相府辦理出任巴郡守事項。我去藍田大營連同路途需耽擱三日,你直接去巴郡上任,就不用來陛辭了。經過漢中郡時,與巴普商議一下編練山地曲的人選。”


    _


    藍田縣城,未初(13點)。


    一個差役晃晃悠悠的離開縣府,向離縣府不遠的一個大裏閭走去。


    裏閭內居住著一家富戶,主人名叫召騷,是秦始皇遷天下富戶至鹹陽時從趙國迫遷而來。天下富戶,也並不都真的遷住在鹹陽,召騷一家就被遷到了藍田縣。


    富戶被遷,有多少田畝也搬不走,所以實際上也就隻能把田畝處理成可攜帶的錢財之物。召騷到藍田後開始經商,和故國趙地的商賈很有來往。慢慢也就重新積累了一些家產,同時召家也成為一個鹹陽外的貨物中轉站,不僅趙地,連韓地、魏地的商賈也都與召家有交易往來,召家也就成了大亨,在縣城外專門辟有一個倉區,就是供各地商賈往來交易進行貨品交換和臨時周轉儲運的地方。


    既然有錢也就被普通百姓所尊重,召騷也就私下被人尊稱為騷亨或騷公。


    召騷並不是一個就認得錢的普通商賈,此人好讀書,好與士子往來,自己也可以算有學問的士子一員。每年也會用一些時間去遊曆和結交,當然他的遊曆總會伴隨著幾十輛牛車的貨物。這也沒辦法,因為一般富戶家士子遊曆時,一乘軺車悠哉遊哉,而作為商賈的“富戶”召騷要去遊曆想乘軺車,還要向官府納賦“購得”乘坐軺車的資格,不然隻能乘牛拉的革車。


    差役進了門,直接來到後麵主屋見召騷。這個差役本是召家的隸奴,因縣府征役被召騷送去當了差。


    差役進屋見到召騷,行了個禮。


    召騷問道:“今天迴來的有點兒早啊,縣府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差役恭恭敬敬的迴答道:“迴主上,剛剛軍驛到縣府送達鹹陽詔令,隨口說看到皇帝禦駕向藍田方向行進。縣令並未收到迎奉皇帝的詔命,但郵驛使信誓旦旦的,縣令也有些慌亂,恰好今天縣府也無很多事,縣令就停衙帶著縣尉和縣丞,向鹹陽方向去探查迎奉了。”


    “哦?”召騷皺緊了眉頭,用手捋了捋鬢角,“郵驛使怎麽說的,你能不能說詳細點兒?”


    “郵驛使說他在鹹陽轉向藍田的馳道路口上,遠遠看到有不少於數千的衛尉軍拱衛著一群車馬向藍田方向行進,衛尉前鋒依常仍為馬隊向前開道十幾裏。郵驛使說,除了皇帝,沒有哪個大臣能夠調動這麽多衛尉,並且前出十數裏。”


    差役停頓了一下,“主上,郵驛使說,與往常不同的是,皇帝似乎沒有乘坐金根車。當然郵驛使也說,距離有十幾裏看得並不清楚,隻是沒有看到金根車的閃光因而有所懷疑。還有就是,整個大隊行進的速度要比以前皇帝出巡的速度快。”


    召騷想了想,揮揮手對差役說:“行了,你去歇息吧。”


    差役剛剛離開,召騷就小心的關上主屋中堂的大門,快步走進側房。


    側房正中,坐著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正在蹙著眉思考問題。文士兩側跪坐著兩個看起來像是商隊護衛的壯夫,每人都配著一把劍,左側的壯夫臉上還有一道傷痕,似乎是被箭矢擦過留下的。


    召騷進來後便跪坐在文士對麵:“公子,才剛皂隸的話聽到了吧。”


    “我正在考慮此事。”文士舒展了一下麵容,拱手對召騷說:“依你之見,郵驛使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某以為基本可信。從衛尉軍的出動規模和拱衛方式看,隻有皇帝才有這種規製。”


    “主上,”疤臉壯夫說:“要不然,仆遣人去查探?”


    “查探又如何?”文士又皺了一下眉,“在鹹陽刺殺皇帝,這事能有多大成功的可能?”


    “主上,博浪沙張良刺秦,可是在數萬軍中為之。鹹陽為帝都,左近之地反而防守鬆懈。從剛剛郵驛使的描述就知道,最多不過一萬衛尉。”


    “可我們有多少人?區區二十人。況且,皇帝昏庸,濫殺大臣,居宮享樂,這樣的皇帝實則對我等有利,可壓迫山東早日生亂,也可使關中失去民心軍心。對了騷公,剛不是說驛使是傳遞詔令而來,還請問一下貴仆,是否知道是何詔令。”


    “那麽請公子稍待。”召騷起身出去了。


    文士看了一眼疤臉壯夫,“你呀,就知道殺。殺人不能是沒有目的的,要為了達到目的才能出手。”


    疤臉壯夫低了低頭,嘟嘟囔囔的說:“那大將軍的仇就不報了?”


    文士笑了:“我說羆壯,先祖之仇,真要說報仇,那也應該找趙王遷和相國郭開去報仇,又不是秦國殺了武安君。”


    原來這個文士竟然就是叔孫通向皇帝推薦招攬的武安君李牧之孫,李左車。


    世事無常,失之交臂。叔孫通準備到趙地去尋他,他卻悄悄潛入了關中。


    自從李牧死難,趙國被滅,李左車就更加刻苦的學習兵書謀略,從始皇帝歸天而二世殘暴,天下已有動蕩之象時起,他就開始聯絡各國士子、遺族,準備一旦亂起,就也扯義旗造反,恢複大趙基業。在得知召家這一趙國富戶落戶在鹹陽城門口的藍田縣時,他就把召家作為獲取鹹陽消息的來源之一,並以商隊的名義時常往來。


    這迴是聽說二世皇帝跑到甘泉宮去不理朝政,於是帶著當年跟隨祖父李牧的殘餘貼身親衛,押著十車貨物來找召騷“交易”。


    羆壯就是疤臉壯夫的名字,看上去確實也很像一頭壯羆(羆=熊)。


    聽到李左車的話,羆壯不服氣的說:“大將軍不是秦國所殺,但也是秦國的反間計所害,所以秦國才是真正的幕後兇手。”


    “秦趙之爭,本是國爭。兵者,詭道也。秦國能想出反間之計,要是當初趙王不對我祖父早有猜忌,又如何能中秦國之計?”李左車輕歎一聲,“羆壯,你們跟著我吃苦受累,我心甚為不忍,你們也都三十多四十向上的人,早該守在家中,種田生子,過安定日子了。”


    “主上既不是要為大將軍報仇,又為何……”羆壯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聽到了中堂的屋門聲。


    召騷進屋就急急的說道:“公子,秦廷還真的是有大變化。據隸奴聽到的詔令內容,主要有幾點:一是秦帝朝會露麵發布詔令,就是說秦帝已經不在甘泉宮享樂而是迴鹹陽理政了。二是李斯罷相、趙高罷郎中令,名義上是二人主動請辭。丞相由馮去疾接任,郎中令則是公子嬰。”


    “兩大權臣一日內都被罷黜?”李左車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李斯尊太師,其子李由為廷尉,這大概就是李斯罷相的交換條件吧。趙高直接被貶謫為會稽郡守。”


    “這麽看來,秦帝更主要的針對目標應該是趙高,拿下李斯隻是為求平衡。”李左車分析道。


    “公子慧眼如炬。”召騷奉承了一句繼續說:“三是秦帝發罪己詔,表明誅蒙恬蒙毅是被讒言所惑,這當然是指趙高,所以要為蒙氏舉行祭奠之禮。”


    “這一下,因為誅殺蒙氏對秦軍造成的心傷至少可平複大半。”李左車有些動容了。


    “四是解禁六國書,持有無罪,願意抄錄副本貢獻官府,每十卷賜千錢。”


    “這是收士子之心的舉措,秦帝難道找到得力的謀臣了?”李左車開始有點震驚了。


    “沒有吧?李斯趙高罷職,三公是頓弱接替禦史大夫,九卿除李由任廷尉外,姚賈改任典客,並無新麵孔出現。”


    “秦帝才是總角之齡吧,無新的得力謀臣,會有這麽多謀算?”李左車反問道。


    “當年秦王登基,好像也是這個年齡……”


    “那不同,秦王登基,內有趙太後垂簾、外有呂不韋輔政。我現在特別想知道,當今秦帝的呂不韋是誰。好了,騷公繼續說,還有第五事嗎?”


    “五是大事,停建阿房宮室,帝陵朝宮隻留數千工匠慢慢營建,二十萬徭役立即遣散。”


    “嗯?還有四十萬刑徒呢?”李左車一下就發現了問題。


    “這個詔令上可能沒有說,因為隸奴說就是上麵所說的內容了,我已經讓他再去打聽一下。”


    “有勞騷公了。”李左車鄭重的拱了拱手。


    “公子太客氣了,某應做之事。”召騷迴禮,“看來秦帝出巡之事,應該是往藍田大營。這一連串的事情,我們已經無法再認為秦帝昏聵了。”


    “這些確實是勵精圖治之舉。”李左車讚同的說,“不過這時候亡羊補牢,不知是否已然晚矣。”


    “公子此話怎講?”


    “騷公,你最近一年沒有去過山東吧?尤其最近半年,山東百姓被徭役壓得已經喘不過氣了,所以盜匪日增。”李左車憂慮的說,“這確實可以說是我等的機會,山東一亂,舉義旗而唿,大趙可複。隻是,不知又有多少黎民會被戰火塗炭。我近來在山東各地奔走,目的也是在合適之機使各郡能夠幾近同時的發動,不給秦吏和秦軍以喘息,這樣能夠盡快占據有利局麵,減少動亂,降低對百姓生活的波及。”


    “我也矛盾,一方麵希望恢複先君的榮耀,讓大趙的戰旗飛揚。另一方麵則是為此不知又將造成多少百姓流離甚至死難,心頭惴惴。”他歎息著。


    “公子,如果秦帝罷徭役之舉實行下去,山東之動蕩會不會就慢慢平息?”召騷帶著幾分希望問道。


    “難啦。一鼎水將沸,撤下幾支柴,仍有餘溫將水燃沸的。何況,秦廷詔令要傳遍山東各郡也需時日,還有各國遺族……”李左車想起自己這些日子所見到的各國遺族中,多半唯恐天下不亂的勁頭,搖了搖頭。


    “主上,”羆壯插言道:“原來秦帝昏聵,秦廷內部自砍梁柱。現在秦帝的作為開始向對我等不利的方向發展,我等是否應換個思路?如果我們刺殺了秦帝,秦廷必亂,秦帝的安排也將在一段時間內失去後續。”


    “羆壯,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但是,就憑你等二十個人,硬撼上萬秦軍,此事毫無勝算,完全不可。”李左車很堅決的說。


    “主上,成與不成,不試如何可知?”羆壯也執拗起來,“不若如此,仆帶數人,探查秦帝行止。藍田大營到鹹陽百多裏,秦帝車隊不會太快,天將黑時必然紮營過夜。仆等可探查秦帝行進中衛護方式、紮營時衛護情況,看看有無漏洞。待過幾日秦帝迴宮之時再行刺殺。”


    “這……似乎可行,”李左車也有點動搖了,刺殺秦帝、攪亂秦廷,確實很利於山東各地起事,“好吧。不過要選機警之人,不要被人看出異常先暴露了我等。”


    “主上放心,當年做斥侯之人還有好幾個,我等自會小心。”


    “騷公,”李左車拱手對召騷說:“如果真行刺殺之事,就會累及騷公。因為無論是否刺秦成功,騷公都必須迅速逃出函穀關。所以,騷公以為可否行事?”


    召騷鄭重的也拱手言道:“我本趙人,能為趙國出力是我等本分之事,何言相累?”


    “多謝騷公高義。”李左車果斷的對羆壯說:“那你就帶幾人先去探查,迴來後我等要仔細計劃方略,同時還要安排好騷公和我等的退路。”


    申初(15時),幾名壯夫悄悄從召家的側院門出來,然後裝作無事閑逛的樣子悠悠蕩蕩向縣城西城門走去。


    怎麽看這幾位都是典型的商隊護衛裝束,所以也沒有引起普通人的注意。不過在西城門附近藥肆對麵的牆根,一個捉虱子的閑民望著幾個壯夫的身影思忖了一下,起身走進了藥肆。過不多久,一個采藥打扮的壯夫領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從藥肆出來,兩人背著藥筐拿著藥鋤,有說有笑的也走出了西城門,有意無意的遠遠跟上了前麵那幾個壯夫。而那個閑民則樂滋滋的拋著幾個大錢,晃晃悠悠的走出藥肆,蹲迴到對麵牆根繼續捉虱子。


    _


    皇帝車隊。


    皇帝輜車裏,太尉馮劫正在與胡亥閑談。胡亥依舊是那副懶散的樣子,斜靠著,馮劫也沒有正襟危坐,雖然不能像皇帝那般沒樣兒,但也比較放鬆。車內小幾案上擺著兩個爵和一壇酒,隨著車子的顛簸時不時的有酒漿晃溢到壇口,馮劫就隨意的用手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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