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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師兄妹三人各奔東西,竟沒有一人像他老人家一樣慈悲為懷受人敬仰不說,連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都還是一團亂麻。


    他難道不會對我們感到失望嗎?


    陳朵朵勸解道:“怎麽會呢?


    在我們這樣初出茅廬的年紀,正是莽撞和充滿疑惑的時候。


    我爸、我媽對我,那才叫失望呢!


    你們做的比旁人好太多了,現實又不是小說,哪有那麽多的主角光環加持下,逢兇化吉的好運?


    你們在各自的領域做的這般好,他一定會為你們而感到驕傲的。”


    我擦幹眼淚,長舒了口氣,緩了緩情緒無力道:“謝謝你朵朵,我今晚想在這陪不染,你要迴去還是…?”


    她想也沒想,直接迴道:“我就在這陪你,商家人多嘴雜,你單獨留下過夜被人知道恐怕不妥。


    不過你不用管我,我要是困了就在沙發上眯一會。”


    “好。”


    我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不染床邊。


    眼下除了陪他說說話,我做不了什麽其它。


    當我再次握起他的手時,我發現似乎沒有剛才那麽涼了。


    指甲修剪的幹淨整齊,拇指和中指第一關節內側有很深的繭。


    我心下疑惑,他在畫符用毛筆時,喜歡拇指和中指捏著毛筆,食指、無名指、小指朝上。


    我剛看見時還覺得奇怪,後來還是霍閑告訴我,不染是在畫符的同時同步結印,所以比我們要厲害。


    眼前這雙手,並不像是許多年都不握毛筆的手。


    也許是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他依舊堅持著自己的堅持。


    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早已脫離這行,徹頭徹尾變成一名商人。


    我自顧自的對他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我們在青龍山生活的過往。


    因為那時的不染,心中雖然有怨,但相對內心平靜,我就是想勾起他內心平和的感覺。


    試圖引導他,從心魔中一點點逃出牢籠。


    他像是做了噩夢一般,眉頭深擰,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張微合,很抗拒的在說著什麽。


    整整一夜,他都不得安穩。


    身上的睡衣被汗沁透,頭發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天亮時,他突然用力攥緊我握著他的手,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慘白的臉上鼻頭透著粉紅。


    他的身體挺直僵硬,脖頸處的青筋暴起,不知夢境裏發生了什麽事,導致他連哭都如此克製?


    我俯下身,在距離他比較近的位置小聲喚他,“不染,我在,你該醒了。”


    他依舊沉浸在夢中,沒有反應。


    牆麵的時鍾一圈圈的轉,時間稍縱即逝。


    六點半。


    我不了解商侑禮的為人,但我敢篤定,他七點鍾一定會準時出現在門口,趕我走。


    我從包裏拿出紙筆,想著如果我走時不染還沒醒,就用這個方式給他留些話。


    誰知我剛寫了幾行,不染倏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眸子很紅,看向我時眼裏卻滿是慈愛的光,他嘴角牽起,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丫頭。”


    他啞聲喚我。


    我手中的筆一抖,筆尖在紙上留下一片劃痕。


    這個眼神…


    這個稱唿…


    令我太過熟悉!


    我眼睛迅速紅了起來,張了張嘴。


    “師…”


    他用手指放在自己的唇間,笑眯眯的打斷了我,“噓。”


    依舊是以前那般頑童的表情。


    他坐起身掀開身上的被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拍了拍大腿,十分滿意的頷首道:“還行,練的挺結實。”


    我在一旁渾身發麻,師父怎麽會在不染身上…?


    難道是他,昨晚入了不染的夢?


    他不讓我聲張,我便多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隻是眼淚簌簌滾落,畏手畏腳像一個無助的小孩,不敢弄出聲音。


    他側坐在床邊,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丫頭,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我抬起手,胡亂的擦了把眼淚鼻涕,故作鎮定的走到床邊,在不染的身旁與他並肩坐下。


    過了很久,我哽咽著小聲問。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他久久沒有迴答,再次開口時卻對我問道:“丫頭,累了吧?”


    我死死咬著下唇,雙手攥緊。


    可我越發努力的想要平靜,眼淚就掉的更加洶湧。


    那一句‘累了吧’,將我心裏建立起來的堅固堡壘,徹底粉碎。


    他摟著我的頭,按在他的肩頭,“累了就靠會兒,我在呢。”


    我知道有些話,我問他,他也不能說,隻好貪戀地享受和他最後相處的時光。


    “我們好想你。”我說。


    他緩緩點頭,“我知道。”


    語氣盡顯老態,與身體的年紀極為不符。


    我側著頭靠在結實的臂膀上,任憑眼淚從左眼滑入右眼,匯集後落下,打濕不染身前的衣襟。


    我問他,“你在哪?我和二師兄去接你迴家…”


    他滿眼慈愛的低頭看我,搖頭道:“人以萬物為食,最後肉身散歸萬物,不要找我了。”


    我喉間忍不住發出嗚咽,不停的搖頭。


    我死死咬著自己的衣袖,無助的嗚咽道:“你的心怎麽這麽狠呀?


    你讓我們怎麽辦…我們怎麽辦呀!”


    這邊的風俗講究人死後,要保留全身全首,即入土為安。


    可他就這樣把自己布施出去了?


    他的肉身歸散萬物,也就是說已經被動物吃掉,還給了自然的意思。


    不知師父是真正的活明白了,還是他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仿佛對於任何事都不再執著,人神分離,靈魂覺醒。


    可我心裏卻如刀絞一般難受,我肉體凡胎,做不到他這樣灑脫…


    他最後的時光,我沒機會在他身邊陪著他。


    我一直想著,哪怕日後,我能有機會親手為他添一捧土,也算是自己為他盡了孝。


    還了他的恩。


    他宛如能聽到我心念一般,對我道:“丫頭,我今日來,正是要教你最後一課。


    你該學會放下了。


    我始終認為我做人,問心無愧。


    可臨了時我才發現,對於你們幾個…我做的並不稱職。


    我一直教導你們這個不許做,那個不許做,將你們規訓在我認為對的條條框框內。


    但我從沒告訴過你們,人活一世要去盡情感受,無論好的、壞的、開心的、還是辛苦的。


    人生沒有既定的完美結局,在前方等待。


    它是平淡日子裏的瑣碎日常。


    是努力後仍可能落空的無奈。


    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的無常。


    是人與人之間複雜而真實的情感交織。


    是帶著遺憾、汗水與歡笑的生活長卷。


    當一切盡情體驗過後,你的體會更能圓滿你自己的修行。


    我的情你們早就還了,今後,不要心裏不要掛著我這個老頭子了。


    好好去生活,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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