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含章殿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堆穿著玄衣的護衛魚貫而入,為首的那個唰地一下抽出別在腰間的軟劍,高喊:“屬下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為首那個護衛定睛一看,他們陛下身下正壓著那個男寵,陛下的手捏著人家的耳朵,俯下身貼得極近,二人的唇幾乎要交錯。


    那護衛眼尖,一眼就看到男寵下頜上和唇側的紅印子,以及被金鏈子束縛的雙手,被他們陛下牢牢禁錮。


    耳鬢廝磨,氣氛流淌地很是曖昧。


    這場景......這場景怎麽看都不像刺殺吧!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含章殿。


    護衛左腳絆右腳咣嘰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到破音:“屬下罪該萬死!”


    秦鐸也看著驚慌失措的護衛,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


    秦玄枵突然被驚擾,猛地抬起了身子,他鬆開了金鏈,站起身來,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仍安靜躺在地上,歪著頭看門口的秦鐸也,緩緩唿出一口氣。


    “滾出去。”秦玄枵說。


    秦鐸也正打量著門口的護衛,卻分辨不出這是那個部門的人,這會聽見秦玄枵說話,迴過頭來,歪歪腦袋,指著自己:“我嗎?”


    “不是你。”秦玄枵聲音沉下來,冷冷道,“青玄,帶著玄衣衛滾出去。”


    青玄冷汗都下來了,他麻利爬起來開始往外撤,始終垂著頭不敢再看一眼,迴道:“是!屬下遵命。”


    輕輕一聲,含章殿的門被合上了。


    秦鐸也從地上站起來,揉著被攥得酸痛的手腕,走到秦玄枵身後,說:“你兇他做什麽,他又不清楚狀況。”


    秦玄枵沒迴頭,隻是側目瞥了一眼,看秦鐸也神情自若地活動脖子和手腕,似乎像是把皇宮當家一樣自在。


    聽了這話後,秦玄枵莫名煩躁起來,聲音又沉了一度:“朕是不是給你好臉色了,文卿,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額。”秦鐸也有點詫異,看了一眼秦玄枵。


    這孩子怎麽喜怒無常的。


    哦,秦鐸也後知後覺,才想起來他現在不過是個臣子,甚至可能連臣子都不如,不過是個逗趣玩的男寵,當著帝王的麵指責人家,這小孩子麵上掛不住。


    總是忘記自己換了個殼子,可惡。


    秦鐸也於是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誠摯地說:“是臣僭越了。”


    丁零當啷。


    秦鐸也直起腰。


    丁零當啷。


    秦鐸也:“......”


    今日的鏈兒甚是喧囂。


    隨著秦鐸也的動作,他身上的金鏈也擺動起來,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秦鐸也皺眉,望著滿身拖拉的紅紗和金鏈,實在是覺得這幅扮相太不得體了一點,便伸手去解係在身上的鏈子。


    解到大腿處,鏈子纏繞得詭異,秦鐸也本想從身後繞過,卻高估了這副身體的機能,一個趔趄,沒站穩。


    秦鐸也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倒下的瞬間一伸手,拽住了一個什麽東西,像是布料,又有點硬。


    咣當,他拽著秦玄枵一起倒在地上,將皇帝做了墊板,鋪在人家的身上,秦玄枵的腰封被扯開,內袍散亂,露出精湛的胸膛。


    秦鐸也身上的紅紗蒙了秦玄枵一臉。


    秦玄枵撥開臉上的紅紗,忍無可忍,低聲咬著牙:“文、晴、鶴!”


    秦鐸也發現手還撐在秦玄枵的胸膛上,像是自己在耍流氓,眼前一黑。


    不敬皇帝的罪有朝一日竟然也是能落在他身上了。


    老天。


    看來朕還是沒太適應這副新身體。


    哈哈、哈。


    秦鐸也心虛笑笑,伸手將被扯開的腰封撿起來,重新在秦玄枵腰前係好,然後又安撫地拍了拍,站起來,禮貌地伸出手,微笑:“需要微臣扶陛下起身嗎?”


    紅紗又在晃啊晃,襯得秦鐸也肌膚勝雪。


    秦玄枵黑了臉,冷聲:“勾弘揚,把文卿原來的衣服給朕取過來!”


    門口的太監暗道不妙,誠惶誠恐地將屬於文晴鶴的朝服遞過來。


    秦鐸也看看衣服,又看看自己被鐐銬扣住的手腕和腳腕,毫不客氣地向秦玄枵一伸手:“陛下,可否將微臣解開,帶著這個實在是不方便換衣。”


    秦玄枵頭痛地按了按眉心:“勾弘揚,給他解開!”


    太監苦著臉,趕緊拿出了造型精美的金匙,哢嚓將秦鐸也手腕腳腕上的金鐐銬解開。


    “辛苦了。”秦鐸也揉著手腕,自然而然地向著勾弘揚點了點頭。


    這人應該是內廷的總管太監。


    勾弘揚心道了句不辛苦,命苦,就下意識準備鞠躬告退,腰彎到一半突然覺著不對,他好像敬錯人了。偷摸抬眼一看,見那個今早朝會上被自家陛下押進宮裏說要做男寵的諫院的司諫,這時候正研究明白了手中的朝服,自顧自走到屏風後麵。


    那身段和架勢,氣度逼人,勾弘揚覺得這小官的氣勢比他的主子還像皇帝,這命令他不自覺就聽了。


    當然這話說出來是要掉腦袋的,勾弘揚隻得冷汗淋漓地走到秦玄枵身邊,等著皇帝的吩咐。


    秦玄枵似乎是有點煩了,對勾弘揚說:“你出去叫青玄滾進來。”


    勾弘揚出去了,秦鐸也很快就把衣服換好,從屏風後麵出來。


    秦玄枵迴身一看,忽然有點認不出眼前人。


    裁剪熨帖的朱衣朱裳係在內側,外披緋色羅袍,腰間束著朱紅白玉腰帶,翩然前行,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貴氣。


    秦鐸也嫌麻煩沒佩冠,隻是把它拿在手上,將額發撩起束好,露出光潔的額頭,星目劍眉,劍眉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黑發中。


    秦玄枵看著,一瞬間晃了神。


    似乎心髒帶動血液一同沸騰起來。


    這時勾弘揚在門外輕聲說:“陛下,青玄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


    剛剛左腳絆右腳啪唧滑跪的護衛首領,進了門,垂著頭恭恭敬敬,老實極了:“陛下。”


    青玄穿著一身護衛的黑色勁裝,腰間配軟劍,但領口從斜上至腰間鑲繡有一條青綠色的、一掌寬的布料,上麵繡著忍冬的雲紋。


    秦鐸也記得剛剛烏泱烏泱湧進來的一堆護衛,都是這樣製式的衣服。


    他之前在位的時候,護衛就隻叫禁衛軍,現在這是改了名字?還是新設置的什麽職位。


    正想著,忽然聽到秦玄枵的吩咐。


    “青玄,把文卿拖去慎刑司。”


    秦鐸也:“?”


    去哪?


    青玄也是一臉空白:“啊,去慎刑司做什麽?”


    秦玄枵深吸一口氣,壓製住一刀劈開青玄的天靈蓋看看裏麵有沒有腦子的衝動:“關押起來,朕親自審訊。”


    “陛下,青玄大人可能不知道罪名。”勾弘揚在一旁恰到好處地貼心提醒。


    “弑君未遂。”秦玄枵冷冷拋下一句。


    “死刑。”


    秦鐸也:“......”


    “是!”接收到指令,青玄一下子就動了起來,揪住秦鐸也的衣領就往外拖。


    秦鐸也的武力還處於腦中有意識,但身體反應不過來的狀態,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青玄拖出殿外,手裏麵剛換下來的紅紗和鏈子沒拿住,叮叮當當掉了一路,從秦玄枵身邊一直掉到含章殿外。


    被揪出殿門,實在難受,秦鐸也才開口:“青玄,商量個事,你鬆開,我又不跑。”


    從皇帝那裏領了命的青玄這會也不滑稽也不茫然,隻是繃著臉,麵無表情道:“陛下有令,我隻負責執行。”


    秦鐸也:“有區別嗎?你帶路就行,我跟著你走還能快點。”


    怎麽軸的一根筋。


    青玄停住了腳步,上上下下打量秦鐸也,想到在含章殿地上這人和陛下耳鬢廝磨的場麵,鬆開了拽著秦鐸也衣領的手。


    青玄轉了一下他不太聰明的腦子,忽然悟了。


    原來這是陛下和情人的玩法嗎!怪不得,若是真有刺客,等他進來,刺客的腦袋估計都被蒼玄削下來了。


    秦鐸也看青玄鬆手,怔怔站立在原地,像是又傻了。


    他於是伸手拍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走吧,你帶路。”


    青玄條件反射,大聲:“遵命!”


    ......等會,好像遵錯人了。


    秦鐸也閉了閉眼:傻孩子。


    青玄再不說話了,悶頭在前麵走。


    此時應該是秋天,遠處快要落下的霞也緋紅,將天地拉扯的極為高遠瘦長,就像他曾經的皇宮一樣,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宮道兩側的楓樹隱隱染上紅黃二色,和宮牆的紅映成一體,漂亮極了,讓秦鐸也覺得自己還走在大魏安平十二年的秋中。


    秦鐸也忽然開口:“青玄,你知道秦鐸也嗎?”


    青玄卻猛地止住了腳步,迴身,聲音像是蓄勢待發的惡犬:“你怎麽敢直唿聖皇帝名諱!”


    欸?


    聖皇帝?


    秦鐸也愣了,嘴角忽然有點壓抑不住想要翹起來。


    知道他魂魄離體還到了如此真實的後世時,秦鐸也就隱約明白,原先的他,做皇帝的他,安平十二年秋的他大抵是死了。


    勞碌了一輩子,他到底還是沒能看到天下安平的盛世之景,不管怎麽說,麵上如何嬉笑豁達,心中淡淡的憂傷都是無法被抹去的。


    他放不下他的大魏。總感覺親手精心調養的一個名叫“天下”的孩子還沒長大,自己就撒手人寰,沒能看一眼孩子真正獨立的樣子。


    意難平啊。


    這會突然聽到後世之人對他如此之高的評價,忽然就釋然了。


    聖!


    秦鐸也心裏有點激動,上一輩子不管怎樣也是圓滿了。


    他好奇,緊接著又問青玄:“那聖皇帝諡號是什麽?”


    青玄卻忽然眯起眼,一把抽出腰間軟劍,劍鋒直指秦鐸也咽喉:“竟不知聖皇帝諡號......你難道是北疆的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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