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


    安梓揚離開了安府,策馬趕路。


    泉州府離少林不遠,當天下午,安梓揚便到了少林山門之外。


    栓了馬,安梓揚上前叩響了山門。


    少頃,便有知客僧過來,朝著他施了一禮。


    “這位施主,實在對不住。本寺近些天遭了場禍事,寺內損毀了不少建築,現在正在修繕,不方便接待香客。若是敬香禮佛,請先迴轉,日後再來。”


    少林被明教攻破山門之事,隨著當日行遲圓寂,江湖人散去之後,消息已經散播開來。少林也沒有隱瞞消息的意思。


    安梓揚對著知客僧說道。


    “這位師父,我不是香客,是受人所托,前來尋人的。”


    “哦?”


    知客僧上下打量了安梓揚一眼。


    能做少林的知客僧,他的武功不差,眼力更是超群。一眼就看出了安梓揚的武功底子,而且從衣著來看,家境頗豐。


    就是看這臉色,倒像是流連於叢的浪蕩子,精血多多少少有點虧空——俗稱腎虛。


    這般人物,到少林來尋什麽人?


    “不知施主是受誰所托,來尋哪位?”


    “非是和尚刨根問底,隻是職責所在,不問問清楚,也不好通報。”


    安梓揚沉吟了一會兒。


    他也有點拿不準。李淼一個錦衣衛,讓他來找少林的新任主持作甚……別是準備來找事兒,拿他來探路的吧?


    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受李淼李大俠所托,來尋貴寺主持,永戒大師。”


    誰知道,他這話一出口,那知客僧瞬間就變了臉色。


    “李大俠!?”


    “他現在何處?沒同你一起來嗎?”


    “他為何沒有親自來,可是有什麽麻煩?”


    “是否需要我少林援手?”


    知客僧這突突突一番話,把安梓揚都有點問住了。


    “不是,隻是李大俠有些事情抽不開身,就讓我來遞個消息給永戒大師。若是貴寺不太方便,我過幾日再來也可……”


    “方便!方便!”


    知客僧臉上露出了熱情到有點違反清規戒律的笑容。


    “李大俠的事情,就是我少林的事情。無論何時,都是方便的!”


    “未請教?”


    “安梓揚。”


    “安公子,既是李大俠的朋友,我少林豈有慢待之理。請隨我入內。”


    說罷,知客僧伸手就握住了安梓揚的手腕,極其熱情的將他引入了寺內。


    安梓揚倒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去逛煙之地的時候,老鴇子也都是這麽拽他的。


    但眼下這可是少林,拽他的可是個和尚!


    少林的和尚再怎麽和善,在麵對江湖人的時候,骨子裏還是會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一種傲氣來的。


    像他這種嫖到腎虛的人物,就是一般寺廟的和尚都未必會給他什麽好臉色。這般熱情的被迎進少林,當真是讓他有點類似當年初次經曆人事的忐忑湧上心頭。


    走入寺內,安梓揚環顧四周,不由得一聲輕歎。


    這少林果然是遭了一場大難,四處殘垣斷壁,此時正“叮叮咣咣”的重建。


    知客僧領著安梓揚走到一半,就聽得一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恆恕,這位施主是?這是要去哪?”


    說話間,便走過來一個高大的和尚,衣著整齊、一絲不苟,膀大腰圓,麵容嚴肅,兩條法令紋將強硬的下巴勾勒了出來。


    安梓揚一眼就認了出來,此人正是少林戒律院首座,恆常。


    “壞事兒了。此人最是嚴肅刻板,也最是對少林忠心。若是被他發現錦衣衛派人來找新任方丈,怕不是要鬧出事兒來!”


    那知客僧卻是一笑,說道。“首座,這位安施主是李大俠的朋友,來找方丈的。”


    “李大俠?”


    恆常詫異問道。


    “他現在何處?為何沒有自己來,可是遇上麻煩……”


    知客僧笑道:“首座,這些話我已經問過了。李大俠隻是抽不開身。”


    “如此。”


    恆常點了點頭:“你且去忙吧。方丈現在正在後山藏經閣,你進不去。既是李大俠的朋友,就由我帶過去吧。”


    知客僧點點頭,轉身離去。


    “安施主,且隨我來。”


    ————————


    少林,藏經閣。


    永戒盤坐在蒲團上,此時已經是滿臉冷汗、渾身顫抖。


    當日被李淼“改頭換麵”都能忍住,此時他卻是狼狽不堪,仿佛在經受難以想象的酷刑。


    一位老和尚從書架邊上轉了過來,手上拿著一把破舊的掃帚,一邊灑掃,一邊走到了永戒身後。


    “還是不行。”


    “我少林的法門雖然不太要求斷塵緣,但練功的時候,還是要求清淨的。你這心裏亂糟糟一片,如何能練?”


    永戒陡然睜開眼,氣喘籲籲,黃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半晌,他才咬了咬牙,開口說道。


    “不甘,不解,不忿,五陰熾盛……弟子實在難以排解。”


    老和尚搖了搖頭。


    “我佛門武功最易入魔,所以由淺入深,都要有對應的經文造詣之後才能修習。你這般修,簡直就像是上趕著走火入魔。”


    他長歎一聲。


    “也罷,有什麽想問的,都說來吧。”


    永戒猛然轉頭看向老和尚,像是在猶豫。但半晌之後,仍是咬了咬牙,開口急急問道。


    “當日明教攻入山門,為什麽您不出手?”


    “有您在……何須我師父動用寺內底蘊,把自己耗的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老和尚淡淡的迴答道。


    “因為不敢。”


    “不敢!?”永戒震驚。


    “您……不敢與籍天睿爭鬥?所以……坐視我師父去死!?”


    “不是。”


    老和尚擺了擺手。


    “我怕的不是籍天睿,我少林怕的也不是明教。”


    “而是……”


    他抬手指了指天。


    “明教隻是想要幾樣東西,不是想滅了我山林山門。”


    “行遲本來也不必死,但他看不得我少林弟子死傷,所以強用自己的命,換了我少林弟子能多活下一些。”


    “也是個癡的。”


    說到此處,老和尚一聲長歎。


    “我是個必須存在,又不該存在的人。”


    “若我出手,被人看到,我少林才會真正遭到滅頂之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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