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斜照,枝椏輕晃。


    微風將點綴在半山間的絨棉花吹得四處散落,像極了從天邊抖落的初雪,在廣袤的空間中反射著自由肆意的流光。


    阿爾照舊抱著相框趴在九遊的背上。


    他偏頭望見絨棉花被九遊的翅膀無意間扇開且越飛越遠,隻覺得自己原本有些沉甸甸的心事也飄搖起來。


    ——他突然很想和九遊說些心裏話。


    可哽在喉間的話太繁密,以至於他思考了好幾分鍾,才抓住某個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就占據他所有心神的話題,張嘴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討厭迴家,我隻是不喜歡他們的目光。”


    九遊已經帶著阿爾落在山腳邊。他聽著阿爾突然拋出的話題,愣了愣。


    隨後他思考一會,覺得阿爾難得和自己談心還是要重視點就低身放下阿爾,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阿爾湊過來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我離家出走了。”


    九遊從阿爾的語氣中聽出點難以掩飾的低落情緒,頓時感到心肝一顫又一緊。


    生日?


    他想著憶起貝勒米家夫夫正外出這迴事,在心裏悄悄地皺緊眉,迅速扭過頭就見阿爾已經收迴相對靠在嘴邊呈喇叭狀的手。


    小蟲崽垂頭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然後蹲下捏起段殘枝戳地上的碎葉,繼續道:“因為我一點也不想參加生日宴。”


    也許隻是巧合,也許就是命運在宣告對奧裏的偏愛,致使奧裏和阿爾的生日日期隻差不到幾天。


    所以每到生日宴,那些蟲總會下意識地將阿爾與奧裏進行對比,接著對阿爾露出或嘲笑或憐憫的目光,似乎在無聲說些什麽。


    以往阿爾麵對這些目光雖會感到極度的惱怒和羞愧,卻會在自我安慰後又快速恢複過來,接著暗自追趕奧裏的腳步一遍遍練習,試圖成為貝勒米家的第二個驕傲。


    但在得知貝勒米家夫夫為給奧裏拜師不告而別、甚至忘了自己的生日後,阿爾心中的堅持與信念就動搖起來。


    他能猜想到自己生日那天,萬一家蟲們沒趕迴來,那些明裏暗裏注視著貝勒米家的目光會如何看待他。


    或許對心性足夠強大的蟲來說,不過些流言蜚語和差別對待並不算什麽,可他畢竟隻是個才十二歲的小蟲崽。


    僅僅是幻想那樣可怕的光景就幾乎將阿爾壓得喘不過氣。


    他甚至連著做了幾天的噩夢,在糾結與恐懼下莫名地產生某個念頭——逃。


    剛開始這隻是個模糊、不成熟的想法。


    可當他一遍遍地在寂靜中驚醒、翻出自己藏著的幾顆早已過期變味的糖果時,當初在雨夜中邂逅溫柔擁抱的迴憶就將這念頭放大,使其變得尤為強烈起來。


    而這樣強烈的願望,則在他看見管家將奧裏上次比賽與貝勒米家夫夫一起拍攝的合照整理好並掛在客廳時,就瞬間突破岌岌可危的理智,轉眼壓住隱隱的不安與對未知的害怕,穩穩地獨占心頭。


    ——好像隻要離開那座空蕩蕩的別墅,就能逃離某種壓抑的氛圍一般,哪怕風餐露宿也變成了他心中夢寐以求的事情。


    所以他粗略收拾一番就狼狽地逃走了,卻來不及翻山越嶺就很倒黴地被蟲販子抓住,輾轉後被折磨了兩天。


    這兩天阿爾不是不害怕,就像在貝勒米家裏時他也不是不想逃避一樣,他曾想過算了,向命運低頭吧。


    可一旦摸到兜裏的糖果,他就驚醒過來,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屈服。


    於是他就那麽咬牙熬著,熬不住了就一次次迴想那個溫柔至極的擁抱,然後默默地在心裏向蟲神祈禱。


    可能這次蟲神也覺得煩不勝煩,終於眷顧了他一次,將他思念的九遊送來,並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雖然中間有些小插曲,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幾經波折的重逢變得更加難能可貴。


    因此出於在乎,矜傲的小蟲崽並不想向終於再現的朋友泄露自己心底的怯意,破壞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


    所以他並沒多講自己這幾年的遭遇,而是如同幸福到不諳世事的小王子似的和九遊一再強調:“生日宴除了吃點東西就是八卦結交,那樣太吵了,真的很無聊,還不如到外麵隨便逛來得精彩。而且我一直很想你。”


    ——雖然當初隻相處不到三天,但他就是很想很想,想到幾乎將重逢作為支撐一切的信仰。


    若是其他蟲知道阿爾這麽小的幼崽就談及信仰這種東西,恐怕會哄堂大笑,覺得有些荒唐,但九遊能從阿爾的目光中看出對方有多麽認真。


    他雖無法得知阿爾的真切想法,卻能從對方微顫的音調中聽出些道不明的複雜心緒。


    於是十分自然而然地,他側頭蹭蹭阿爾的腦袋,且給麵子地忽略阿爾眼底的不安,輕聲哄慰道:【我也很想很想你。那宴會聽起來確實很無聊,不怪我們爾崽想出來走走。生日這天當然以壽星的心情為主,就算他們發現你出來,應該也不會怪你的。】


    阿爾得到九遊肯定的迴答,忐忑的心忽然平緩下來,在小胸脯裏有節奏地一跳一跳,彰顯著存在感。


    他舔舔有些幹的唇,將腦袋靠在九遊的身上,輕聲問:“真的嗎?”


    不會有蟲覺得他任性,怪他嗎?


    九遊老老實實地給崽子當靠背,聽此立馬迴答:【當然是真的!誰會怪生日這天隻想看看風景的小蟲崽呢?尤其是自己家裏的蟲崽子。疼愛還來不及呢。】


    就算怪,九遊也會暗中想辦法轉變貝勒米家蟲們的思想,實在不行,他就幹脆帶著阿爾出來。


    別看九遊隻是低階汙染物,他那堪稱強大的精神力可不是樣子貨。


    在988的幫助下,大多數汙染物他都能應付得來,狩獵可食用動物、輾轉賺錢也不成問題。


    會擔心阿爾在外受傷,隻是出於關心而起的想法罷了。


    隻是那樣的話,要躲著蟲族和汙染物,可能阿爾的生活質量就沒那麽好。


    但總歸不會苦了孩子。


    就在九遊越想越深時,阿爾就已抿抿唇,心情似乎變好起來。


    幼小的他還很好哄,聽到兩句好話就自己勸自己把負麵情緒壓下,慢慢地用殘枝在地上勾勒出一個簡易的小房子,又在旁邊畫出個肥嘟嘟的汙染豬和挨在一起的小團子。


    緊接著他想了想,才在不遠處加上三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小人,又在遠處點出很多小點當路人甲的身影,雙眼在不知不覺間彎成月牙狀,再開口時語氣有些興奮。


    “其實我還沒告訴別蟲我和你交朋友了,他們不知道我有這麽好的朋友。”


    九遊被阿爾非常雀躍的語氣拉迴思緒,心說小崽子思維跳躍得真快,就聽阿爾又道:“等我們迴去,一定會嚇到他們的!”


    嚇到?


    九遊再次覺得自己落伍了,聽不懂崽子在說什麽。


    他並不覺得阿爾會認為自己粉嫩圓潤的形象嚇蟲,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開始思考要不要在育兒讀物的基礎上再添些其他課程。


    挨著九遊的阿爾並不知道自己三言兩語就將九遊打擊得懷疑自我、琢磨補課起來。


    他盯著地上的簡筆畫雙眼發亮,臉上浮出明媚的粉霞,比掛在相館牆上明星照中的小童模還可愛,儼然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


    所有蟲都不覺得貝勒米家的長雌會有交心朋友。


    而阿爾也在九遊當初離開後,懷著憤怒或者害怕期待落空之類的心情,潛意識地將對方的存在藏於心底。


    就像當初得到的那幾顆糖果一樣,攥入手心就不再輕易叫別蟲看見。


    可是現在不一樣。


    他得到了九遊的更多保證,深覺自己不再需要獨自麵對紛雜可怖的質疑,被一點點打壓出逃的勇氣也瞬間爬了迴來。


    他決心要變強,強到就算向別蟲炫耀糖果也不會被搶,反而會被別蟲羨慕。


    屆時貝勒米家夫夫肯定也會像對待奧裏一樣對待他,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阿爾想著忍不住微揚下巴,語氣也變得格外堅定:“我生於貝勒米家,身上流著最優秀的血脈,當然也會變得很優秀。哪怕這需要費些時間,就像你之前告訴我的一樣,我總會成功的。”


    他說著站起身舉起相框,又變迴了那個自信且富有韌性的蟲崽,擲地有聲道:“貝勒米家的蟲崽不懼怕任何挑戰。”


    九遊被阿爾突然激昂的語調感染,下意識地轉過頭就對上阿爾被夕陽染得微微泛金的眸子,裏頭似在燃燒兩簇小火苗,顯得格外熠熠生輝。


    這副模樣倒不像生活在高塔的小王子了,像舉著佩劍、躊躇滿誌的小騎士,隻待乘風破浪、直上雲霄。


    可能是這樣鮮活的阿爾實在與十八歲時沉鬱冷漠的形象相去甚遠,九遊不由地看呆了,嘴巴也微微張開。


    但不到兩分鍾,鬥誌昂揚的小騎士就扛不住越來越冷的寒風,抱著相框縮脖子打了個噴嚏:“阿丘!”


    阿爾打完噴嚏似乎覺得這個舉動有些不合時宜,於是本就泛粉的臉頰快速變紅。


    但他還顧著氣勢就又抻直脖子,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們快迴去吧。”


    他說著快速倒騰起小短腿,仿佛恨不得一下子瞬移到貝勒米家。


    九遊見此心中暗笑連連,嘴上卻沒敢再胡說逗崽,而是點頭微微俯身說:【趕緊上來吧,我帶你走快些。】


    阿爾聽此腳步一頓,忍著尷尬輕輕咬一下兩腮才轉身爬上九遊的背。


    九遊忍著笑讓阿爾坐穩就立馬展開翅膀。


    他正想掠過兩個山頭飛去軍部駐地讓軍雌幫忙聯係貝勒米家,就聽到三四個深淺不一的腳步聲從斜側麵的叢林裏傳來。


    幾乎在同時,危險感也隨著那邊投注過來的視線快速升起。


    他條件反射地放出精神力裹住自己和阿爾並馱起阿爾借著山體掩護極速拐個彎,就聽到擦肩而過的石塊上滾落許多大大小小的碎石。


    原來幾發子彈已經險之又險地擦著九遊的身形射入山體。


    他剛才迴頭時一瞥而過,隱隱能從身後追來的蟲身上察覺到和當初在地下庫襲擊阿爾的蟲相似的氣息,心中不由地罵了聲晦氣,暗道這群瘋狗整日閑著沒事幹,到處亂晃。


    阿爾也看到了那幾隻蟲兇神惡煞的樣子,心知自己別拖後腿就是幫忙了,於是他緊緊地扒住九遊連輕微動作都不曾有。


    因為被誤入的蟲追殺,九遊隻能暫時放棄去軍部駐地的念頭,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好在他有988留下的地圖,對附近的地形比較了解,沒一會就找到個被遺棄的小山洞和阿爾躲起來。


    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那四隻蟲不敢展翅高飛,反而拖著帶傷的身體匆忙趕路。


    他們可能沒料到九遊這麽狡猾,眼睜睜地看著九遊和阿爾一晃眼從視線裏消失,紛紛暴躁地罵起粗口。


    “真是蟲屎!剛才那兔崽子看到我們了,萬一他撞上搜查的條子亂說些什麽,大家都玩完!”


    “行了,抱怨有什麽用!黑市應該就在附近,趕緊認路。隻要我們速度夠快,躲進去後他們不一定抓得到我們。”


    “你傻嗎?你覺得自己想得到的東西,條子想不到?說不準他們已經派蟲守在那邊,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艸!那你說怎麽辦?貨物沒拿到就算了,還被那兩個蠢貨出賣。居然亂做記號害我們差點被抓,等我迴去一定要向那些藏在黑市裏的該死廢物蟲討說法!”


    “當初我就說和黑市那些蠢貨合作不安全,活得那麽憋屈,還不如繼續當星盜算了!”


    “你這蟲屎,想再被軍雌通緝追捕就張著個嘴再喊大聲點!該死!禁區周邊的輻射幹擾範圍太大,探測儀不起作用!不管了,隨便選個方向跑了再說。”


    ……


    罵聲越來越遠,九遊屏息聽著憤怒的餘音就暗自吸口氣,心說原來這群蟲是星盜,難怪心狠手辣,連隻蟲崽都不放過。


    時間一點點過去,從地圖上看到幾隻蟲停頓幾分鍾後忽然飛速拐道竄入某處密林就開始像無頭蒼蠅似的蠢兮兮地繞來繞去,像是迷路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返迴來。


    他悄悄地鬆口氣,暗道得趕緊飛迴軍部駐地才算真正的安全,正想示意阿爾小心點從山洞裏爬出來,扭頭卻見阿爾正安安靜靜地伏在旁邊一動不動。


    他頓時感到心裏一驚,立刻湊過去抬蹄輕碰阿爾的肩背卻摸到抹濡濕感。


    幾乎下意識地,他馬上抖著腿收迴蹄子就見上麵沾著豔紅的血跡,壓抑的唿吸瞬間紊亂起來。


    當他看清阿爾肩背處被劃開的布料和血肉模糊的傷口,大腦忽然被一片空白占據。


    他無意識地原地轉了轉,然後一低頭被脖子上掛著的袋子卡一下,看到掛著的東西才勉強迴過神,連忙把舊衣掏出來。


    他現在很慶幸自己摳門沒扔掉這套衣服,反而在觀景時見有陽光且風大拿出來晾曬。


    現在衣服雖然有些涼,但基本上已經幹了。


    他快速叼起舊衣,艱難地給阿爾包紮好傷口就癱在一邊,忍不住迴想自己是在什麽時候傷到阿爾的,但他完全想不起來。


    因為將大多注意力都放在逃亡上,即便很小心地避開可能傷到阿爾的地方,他還是疏忽了。


    甚至在進山洞後,他也被裏頭原有的濃重腥臭味欺騙,沒第一時間注意到阿爾的不對勁。


    可能是這幾天本就受盡折騰驚嚇,且前後情緒起伏過大,現下又受傷,阿爾已經發起燒,迷迷糊糊地趴在地上喃喃起來。


    “安靜……逃……迴家……一起……”


    九遊看著阿爾淒慘的小模樣,差點嗷一聲哭出來。


    但他還記得外麵有危險,就堪堪保住了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開始思考要如何度過危機。


    阿爾隻是個體質不過亞雌蟲的雌蟲幼崽,多等會就多一分受感染危及生命的可能,所以一直在這等到那些蟲逃走再返迴軍部駐地並不現實。


    但他也不可能就這樣跳出去給那群蠢東西指路。


    按他們的態度來看,九遊一冒頭就要吃子彈。


    左思右想,還是馱著阿爾偷偷飛迴去為最佳的選擇。


    可希望往往伴隨著風險。


    那些星盜所在的位置距離這邊並不算特別遠,就隔著條河。萬一他就是那麽倒黴帶著阿爾撞上迷路返迴的星盜,到時候很可能死得更快。


    九遊扒著洞口越想越覺得頭痛。


    但禍不單行,當他壓著焦躁地迴頭看向阿爾時,他就忽然感覺到股混亂的精神力波動從阿爾身上擴散開來。


    或許是察覺到主蟲瀕臨危險,鑽出來的精神力迅速迸發出暴虐的浪潮,開始無差別地攻向阿爾周圍的一切生物。


    放出精神力裹著彼此的九遊首當其衝。


    他直接被精神力餘波轟出山洞,連滾好幾圈才撞在大樹下勉強止住後退。


    掙紮了好一會,他才費勁地一改四腳朝天的姿勢跳起來。


    靠在樹邊,他懷著不好的預感點開地圖,果然看到地圖上那群星盜忽然像是找到指明燈一般,迅速往這邊返迴。


    他心裏不由地罵了聲爹。


    好在軍部駐地那些軍雌也察覺到幼蟲散發著求救信息的精神力波動,也正趕往這邊。


    而且因為自己的精神力承受了大部分攻擊,山洞還好好的,沒坍塌傷到阿爾。


    ……也不算太糟。


    看著軍雌比星盜遠許多的距離,九遊咽下喉間的腥味,苦中作樂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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