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可歡理解他的矛盾。


    不管怎麽說夜城都是夜時彥的父親,血濃於水的親情怎麽可能輕易割舍。


    江可歡躺在他的腿上,緩緩開口:“小時候我在舅舅家寄養過兩年,那時候我爸媽響應市裏號召,要去鄉下支教,他們怕我跟著受苦,所以把我留在蓉城的舅舅家。”


    “舅舅家其實並不富裕,甚至連個多餘的房間都沒有。舅媽這個人非常自私,她同意把我留下,是因為我爸媽說每個月給他們三千塊錢作為我的生活費。”


    江可歡的語調沒有多大起伏,卻讓夜時彥沉浸在她的話語中。


    “我和張田田從小就不對付,不管我有什麽東西,隻要她喜歡總會想辦法搶去。最開始的時候舅舅還會替我打抱不平,可是舅媽卻不依不饒,覺得我在他們家寄人籬下,就應該處處讓著張田田。久而久之,舅舅也便不再理會,甚至有時候會跟著舅媽指責我幾句。”


    “我每天放學後,都會主動承擔家裏的家務,因為舅媽說家裏不養閑人,而張田田卻能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吃著雪糕。”


    “就是因為我寄人籬下,爸媽不在身邊,我就要承受這些。”


    “我爸媽去支教的第二年,因為沒有辦法迴來給我過生日,所以托人給我買了一個很大的維尼熊,維尼熊真的很大,甚至比我的身高還要高出許多。”


    “媽媽的同事交給我後,非常貼心的幫我打通了媽媽的電話。那裏的信號很不好,不多短短幾句話,卻要翻來覆去說上好幾遍。”


    “媽媽問我在舅舅家過的好不好?舅舅舅媽對我好不好?我當時真的很想告訴她,不好,一點都不好!”


    說到這裏,江可歡頓住,眼角發澀,記憶中的委屈從內心深處如洪水般湧出。


    夜時彥低頭看她,輕輕撫摸上江可歡的長發,喉間發緊,眼底溢出滿滿的心疼。


    他可以想象到一個小小的人,拿著手機雙眼通紅,十分委屈的模樣。


    “最後我忍住所有的委屈,笑著跟她說我過的很好,舅舅舅媽對我也很好。”


    “電話掛斷後,媽媽的同事一臉心疼的看著我,告訴我一定要堅強,爸爸媽媽是沒有辦法才把我留下的,因為那邊的條件真的太苦了。”


    江可歡咬住唇角,許久才繼續說道:“我抱著維尼熊高興的迴到舅舅家,張田田看到後,吵著鬧著要奪走,我不肯,她就坐在地上哭。”


    “舅媽迴來後,看到她哭,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指責我,問清了緣由後,不但不去教育任性的張田田,反而對我惡語怒罵,那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難聽的話。”


    “後來舅舅迴來了,我本以為他會說句公道話,可是事實證明我還是想多了,他跟著舅媽一起指責我不懂事,不過是一個毛絨玩具,我的不就是張田田的······”


    “那是我第一次恨我爸媽,我恨他們把我扔下,恨他們讓我受盡了委屈。”


    “最後維尼熊還是被張田田奪走了,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裏哭了好久,以至於後來的半年裏我沒有跟爸媽再說過一句話。”


    這是她從來不曾向人提起的過去,包括張賀蘭和江懷義。


    那兩年對於小小的她來說,是無比黑暗的。


    她曾經發過誓,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二人,即使他們迴來,自己也不會認他們。


    甚至想過要用斷絕關係來讓他們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也是因為那兩年,她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不再學著忍讓。


    “他們迴來那天迫不及待來到學校看我,當我看到他們蒼老了不止十歲的麵容時,差點沒有認出。”


    “我媽媽是個很精致的人,可是不過兩年的光景,皺紋便爬滿了眼尾,曾經她引以為傲的白皮膚,也隻剩下黝黑。”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所有的恨都化解了。其實我爸媽比我更了解舅舅舅媽的人品,可若不是萬不得已,他們絕對不會把我獨自一人留下。”


    江可歡坐直身體,定定看著夜時彥。


    “夜時彥,無論當初的事情如何,但是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也不希望那些事情發生。你也不用因為潛意識的關心便去自責,大家都不是聖人,感情的事情本來就不是自己能夠控製的。”


    夜時彥看著她,眉眼微微扯動。


    小丫頭說了這麽多,都是在為自己做鋪墊。


    他把人摟進懷中,下巴放在她的肩頸處,手臂漸漸用力。


    江可歡抬手環住他的後背,今天他看到夜城時的擔憂怕是連自己都騙不了。


    她很擔心他把自己繞在死胡同中,畢竟當初的打擊對他來說太大了。


    一整夜,江可歡都被夜時彥圈在懷裏,認識這麽久以來,她還從未看到夜時彥這麽脆弱的一麵。


    早上醒來。


    醫院打來電話,告訴他們夜城醒了。


    電話是江可歡接的,上麵開著免提,坐在餐桌對麵的人聽到,眼皮微微一抬,手中的動作依舊,看似沒有受到影響。


    掛斷電話,江可歡用勺子攪動碗裏的粥,輕聲說道:“等下我要去趟醫院,你爸爸昨天救了我,於情於理我都要去看望他。”


    坐在對麵的人輕輕“嗯”了一聲,碗裏的粥喝完,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


    “一會兒讓萬峰送你去,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江可歡點頭,對於夜時彥的話她沒有絲毫意外,就是他再擔心夜城,可是有他媽媽的那條命在,他們之間便不會如同尋常父子那般。


    吃完飯,萬峰帶著江可歡來到醫院。


    賀年剛剛查完房,出來時看到江可歡,眼底閃過意外。


    他示意一旁的醫生先走,對她說道:“夜時彥肯讓你來?”


    梁叔看到江可歡,把她手中的果籃接過去,轉身進了病房。


    江可歡開口:“他沒有拒絕!我也理應過來看看,畢竟夜董是因為我出的事。”


    賀年雙手插兜,白色大褂依舊遮不住他的矜貴氣質,反而徒增了一抹禁欲。


    “這倒也是,不過他能讓你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賀年與夜時彥相熟,對於夜家當初發生的事一定也是知道的。


    當初這件事在華南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小三上門把原配逼死,放眼現在也是相當炸裂的。


    “我還有事,先不和你說了,有機會再聊!”


    江可歡點頭,側過身與賀年告別。


    夜城病房的門開著,兩人的談話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她深吸一口氣,抬腿向病房走去。


    夜城躺在病床上,頭被紗布包裹,臉色十分蒼白,梁叔在他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麽,見到她進來,扭頭看過來。


    梁叔搬來椅子示意江可歡坐下。


    “您好些了嗎?”


    夜城閉上眼微微點頭,鼻間插著氧氣管,聲音沙啞無力。


    “你怎麽樣?昨天有沒有傷到?”


    江可歡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還在擔心自己有沒有受傷。心裏感覺有些不是滋味,嘴角彎起一個弧度:“我沒受傷!昨天多虧了您,否則我現在沒準已經開始準備後事了。”


    她沒有開玩笑,夜城也是知道的。


    昨天的車很明顯是衝著她來的,對方是想著下死手的。


    房間內的儀器聲滴滴作響,江可歡許久才開口問他:“夜董,您昨天為什麽要救我?”


    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夜城對自己不喜歡,又為什麽要舍命救自己?


    對方像是知道她會這樣問,微微喘息著開口:“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臭小子。他在乎的人不多,已經失去了他媽媽,要是再失去你,我怕他會承受不住!”


    江可歡預想了許多可能性,可唯獨沒有想到是因為這個。


    她看著床上的人,心裏驀然升起憐憫。


    他也隻是一個關心自己兒子的老人而已。


    可是這樣的人,當初為什麽會犯那樣的錯誤,導致自己的妻子慘死,兒子憎恨!


    她都可以想象,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夜時彥會在怎樣一個幸福的家庭中長大。


    江可歡站起身,十分鄭重的開口:“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感謝您當時的救命之恩,謝謝!”


    夜城苦笑著擺擺手:“你不用謝我,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我引起的,你也是被我連累了。”


    江可歡蹙眉看他,不明白話中的意思。


    夜城無聲歎息:“你說的沒錯,當初是我一意孤行想讓那臭小子娶子沫,卻沒有問過他的意見。我隻是覺得自己出發點是為他好就夠了,一點都沒有考慮這是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當初不是我許諾了阮家,昨天的事情也不一定會發生,是我考慮不周了。”


    屋內的兩人都沒有想到夜城會說出這樣的話。


    梁叔臉色有些動容,他是跟在夜城身邊最久的,知道他的性格有多倔,能說出今天這些話實屬不易。


    如果夜時彥在就好了,至少他可以知道他父親心裏一直是有他的,隻是關心的方式不對罷了。


    江可歡麵對他的前後差異,屬實是有點意外。


    畢竟昨天他說話的語氣是那麽強硬,容不得半點置喙。


    見她看著自己不說話,夜城臉上有些不自然。


    畢竟對著一個小輩承認自己的錯誤,他還是有些抹不開麵的。


    “你沒事就好了,也沒必要感謝我,我這麽做是存了私心,要是因為我的錯誤讓你出了事,我們的父子緣分算是徹底沒了。”


    江可歡站在床前,看著一臉倔強的人,心裏無聲歎息。


    “無論您出於什麽目的,在我心裏您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剛醒,需要多休息,我就先不打擾了,有時間我再來看您。”


    夜城手指微微晃動,沒有再說話。


    江可歡走了兩步停下,轉頭說道:“其實,夜時彥心裏是關心您的,昨天您受傷,他一直站在手術室門前看著,沒有移動一下,他隻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夜城是半個字都不會相信。可是江可歡說完,他卻信了。


    他看著門口的小姑娘,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夜時彥的影子。


    直到江可歡離去,他才迴過神,酸澀的眼尾猩紅一片,他咬牙不輕不重的罵了一句:“臭小子!”


    一旁的梁叔無奈搖頭,嘴角的笑意加深。


    也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夜時彥來到公司,萬峰把阮氏的情況跟他說明。


    從今天早上一開盤,阮氏的股價便一直流水式的下跌,所有持股者紛紛拋售,不過半天的時間,阮氏已經無力迴天。


    如今阮正圍在裏麵,司法流程走的很快,因為涉及的金額太大,上麵專門派了人下來跟進。


    施家從一開始便沒有出聲,起初執法人員還顧及著這一層關係,多次打電話詢問,施家的態度也十分堅決,隻要觸犯法律的行為,他們一律支持依法處理。


    施家的態度十分明了,絕對不會插手阮家的事。


    但是不管怎樣,這件事終究是波及到了施家,最近施家一直在出問題,老爺子被約談,嚇得家裏所有人都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夜時彥聽完萬峰的匯報,臉色淡漠,好似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打桌麵,腦海中閃過梁叔說過的話。


    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轉頭對萬峰說道:“你去幫我查件事!”


    ······


    江可歡從夜城的病房出來,乘坐電梯的時候剛好碰到關儀。


    兩人看到對方都有些意外,關儀從電梯內走出來,眼底都是遮不住的怒意。


    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阮氏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


    如果阮子沫能成功嫁給夜時彥,這後麵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即使將來阮氏的問題被查出,以夜時彥的實力一定會幫他們擺平。


    可這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女人破壞。


    如今他們離家破人亡是差一步,自己怎麽能不恨。


    江可歡忽略掉關儀的眼神,對於阮家的人,她一點都不想理會。


    可是她不想理會,關儀卻不想如她所願。


    在她即將踏進電梯時,關儀抓住她的手臂,把人拉了迴來。


    “不要走,我有話跟你說!”


    江可歡蹙眉看著手臂上的手掌,臉色一沉。


    關儀用了力氣,手臂傳來疼痛,江可歡抬手甩開。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關儀被甩的向後退了兩步,高跟鞋發出“哢哢”響聲,好不容易才穩住腳步後,她惡狠狠的吼道:“你把我們家害的這麽慘,居然沒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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