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然辦公室布局闊調,一切盡顯富貴之感。


    然後她拿起白色陶瓷馬克杯,餘建平趕緊拿起暖瓶用開水燙了燙杯子,倒了一杯開水,放到茶幾上。


    張亦然拿起一罐未開封的龍井,打開灌盒,用指尖捏了幾粒茶葉,散在白色陶瓷馬克杯裏,茶幾香氣氤氳,杯中綠水依依。


    張亦然溫順的如一隻小貓,她優越感瞬間爆發,她以一個強者的姿態,不知是謙遜還是炫耀。


    “在西湖遊玩,路過西湖獅峰龍井,帶了一罐正宗的西湖龍井,一罐茶葉4000元。”


    “本應該多帶幾罐龍井茶,無奈食為天工貿公司名微利薄,這位姑娘在商場轉悠,想起了十幾年前的我,就交個朋友吧。”


    她把一張購物卡放在茶幾上,張亦然不隻是炫耀,而是展示。


    看似高人一籌的表象背後,藏著自卑。


    她一定會看到眼前這個姑娘驚訝的表情,或者悲喜交集的場麵,金城市隻有剛出生的嬰兒和傻子兩種人不愛錢,在他們眼中對金錢沒有任何概念。


    她得意的把含情脈脈的目光,瞄著餘建平,她要信守她的承諾,讓餘建平見識一下,沒有哪一個姑娘是不愛錢的。


    王玉霞就是一個活標本,她把王玉霞當做展覽館的一個活標本。


    在展覽館,那個木乃伊都一樣,嫩一點,老一點,木乃伊能激起展覽者的欲望嗎?


    隻有錢是硬通貨,說的多,不如直接去做。


    她用眼角的餘光掃著王玉霞,發生驚天動地的一幕。


    她長舒一口氣,還是錢好,我的地盤我做主。


    那張購物卡,是活的,有利用價值,就可以在銷售部購物劵兌現十萬元。


    覺得你利用價值小,你就在商場購物吧。


    幾千元的蠅頭小利,也會有貪小便宜欣喜感。


    張亦然的精明,覺得你沒有價值,購物卡也不過就是柳綠花紅一張廢紙而已。


    我的權利我做主,王玉霞就是腳上套著一個扣子,脖子上勒著細繩,落羞華屋,沉水捕魚的一隻鵜鶘。


    你的命運我做主。


    張亦然得意洋洋自己成了導演,劇情已編好,就看王玉霞表演的逼真不逼真。


    財富是對於認知的補償,不是對於勤勞的獎賞。


    但是現實中,形勢強於人,越大的局,個體越是難以把握。


    溫良恭儉讓是對商場精英的要求。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豁”。


    麵對挑戰時保持謙遜和柔韌,通過內斂和蓄勢幫助領導者以柔克剛,更好地團結和引領團隊。


    張亦然曾經被淩辱,厚著臉皮祈求祁連雪,被榮老大盤剝,沒有餘建平拚著命保護,她還是有幾億身價的董事長張亦然嗎?


    孔子之所以是孔子,沒有顏迴的好學,從不遷怒於別人,也從不重犯同樣的過錯。


    沒有子路的武勇,又沒有子貢做生意的能力,也沒有子夏的“敬而不失,恭而好禮”


    孔子還是孔子嗎?


    王玉霞用眼睛掃了掃購物卡,卡上3萬元醒目的數字,讓她眩暈心跳,應該讓自己靜下來。


    王玉霞站起來,裝作看一副條幅,“張總真是飽學之士,還有這個雅興”,她恭維著張亦然。


    王玉霞仔細一瞧,條幅中間有一條微小的細縫,這條幅拚湊的,再一看落款是祁連雪。


    祁連雪可是金城市的市長,怎麽會給一個超市題字?這人沽名釣譽。


    “我幅條幅怎麽樣?”張亦然咄咄逼人。


    王玉霞信手拈來:“整體布局呆板,筆鋒枯澀,結構拘謹,尤其在不與賣之間字體結構鬆散,好像少了一個字,落款與印章不銜接,印章刻工粗糙。”


    談文學,書法藝術,張亦然還沒入門。


    張亦然沉下臉來,來的客人都嘖嘖稱讚,都誇這條幅好。


    唯有這姑娘眼光毒辣,以前這樣客人對她,不顧及她的臉麵。


    他會讓餘建平把她轟出去,而此刻她卻有點喜歡這個姑娘。


    這是一個表達自我的女孩,多像年輕時候的張亦然。


    她童年的潛意識噴發了。


    她的造假,可以說巧奪天工,爐火純青,把不要賣假貨,去掉一個‘要’。


    就變成“不賣假貨”,與原句有天壤之別。


    “祁市長,可是大手筆啊,在我們金城市書法界也是一枝獨秀。”張亦然反駁王玉霞。


    “是的。”


    王玉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祁市長在雙橋鎮高城村題字以後,市長祁連雪金盆洗手,徹底不寫毛筆字了。”


    你怎麽知道祁市長不寫毛筆字了。


    西河縣是全國書法之縣,祁市長不題字人人皆知。


    你說說,我倒喜歡你聽。


    王玉霞又坐在真皮沙發上,她呷了一口茶,說了句:“張總,西湖之遊,一定要在斷橋殘雪邊留影,洞庭嶽麓書院駐足,我好羨慕,我是個檻外人,就那麽點死工資,一個山裏人,磚茶煮水喝習慣了,也喝不出個情調來,真是糟蹋了名貴的龍井茶”。


    張亦然一驚,這姑娘話裏有話,華夏大文學碩士雖說是錢買的,她也上過幾堂課耳濡目染,也會說幾句,再加上張亦然的性格又逞強好勝。


    於是針鋒相對:“這位女士,不與世俗社會同流,而與造化共在,令人佩服。您在什麽單位供職?”


    張亦然切入了正題。


    在西河縣水木雪蓮引水隧洞引水工程處。王玉霞報上了自己單位。


    張亦然略一沉吟,原來如此,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商戰以攻心為上,然後笑容可掬的說:“祁市長在雙橋鎮高城村題字的事情,但說無妨。”


    王玉霞也微微一笑,然後故作驚訝的說:“高城村有一王老漢,寫了五個字,‘村民如耕牛’,祁市長欣賞之後大驚,認為有王羲之之風,從此就再也不題字了。”


    啊哦,原來是這麽一迴事。“我和祁市長是同學,給我題個字也正常”。


    張亦然狐假虎威壓一下王玉霞氣勢。


    “張總,你的那條幅是假的,拚湊的。”


    張亦然瞬時變了臉色,見過大世麵的人,在黑社會老大榮一人麵前,刀尖上舔血都過來了。


    她又恢複了平靜,的確祁連雪寫的“不要賣假貨”改為“不賣假貨”,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張總,你知道,祁市長後來為什麽不題字了嗎?


    祁市長對老漢的字喜歡的不得了,得到了一幅條幅,祁市長迴到家打開後欣賞,條幅上寫的是“耕牛無宿草,倉鼠有餘糧;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從此祁市長就不題字了。


    祁市長有工作魅力,我們金城市人人皆知,我的這條幅就更珍貴了,這不成了絕版。


    再說,就是真跡墨寶也不能掛在牆上避個忌諱。


    商場雲譎波詭,食為天工貿公司宛如大海裏的一葉小舟,她這個掌舵人有很多忌諱,急忙問:“有什麽忌諱”


    “張總,官不入民宅,父不進子房。”


    “你和祁市長是同學,更應該避嫌。”


    “你和祁市長是同學,可金城市民不這樣想,祁市長要是知道張總辦公室有他的條幅,祁市長還不是空生煩惱,市長重名節啊。


    張總,你還是把那張條幅摘下來。


    市長條幅掛在張總辦公室裝門麵,而不是到村民家問寒問暖,解決民生問題,村民眼中看不到光,金城市就有了問題。


    張亦然大吃一驚,坐在真皮沙發年紀輕輕的女孩,視野如此開闊,今天碰上對手了。


    她把老板椅轉過來,輕輕的用食指敲著桌子,麵對麵王玉霞。


    頤指氣使目中無人的說:“正因為我和連雪是同學,愛惜祁市長名節,所以勸勉自己不賣假貨。”


    王玉霞針尖對麥芒,不甘示弱說出一句連貫詞:“離官家太近,如油庫玩火,引火燒身,遭此禍消防水不可以撲滅,金城市沒有人救得了火。”


    一股無名火從心頭湧起,她剛要發作,要把王玉霞轟出去辦公室。


    又有商人思維:“這人是潛在的客戶,做生意講究個和氣。”


    無愧是經曆過職場風雲變幻的曆練,她壓住火氣。


    我現在在金城市也是首屈一指的企業家,今非昔比,人啊,窮在街頭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看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


    人無錢時不如鬼,湯無鹽不如水,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以前張亦然在強權麵前唯唯諾諾,她在惶恐,驚懼,痛苦無助中一路走過來。


    迎接這種風險和挑戰,她獲得了一種快感和樂趣。


    現在沒有人敢挑戰她的權威,她一個電話金城市哪一個領導不會跑來?


    隻不過她顧忌市長祁連雪的名節,才遠離他,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便做推磨鬼,跟我較勁,我玩死你。


    可眼前的這個姑娘,對她構不成傷害,她在心理上有一種安全感。


    但是這個比她弱勢的王玉霞,而且針鋒相對,突然她大腦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顱內高潮,多巴胺的產生讓她感到輕鬆和愉快。


    張亦然怎麽討好顧客,怎麽拉人進店,怎麽拍領導馬屁,怎麽送禮,怎麽貸款,怎麽媚上欺上,怎麽保護自己的財產,怎麽持續增長自己的金錢帝國。


    怎麽搜集市場信息,怎麽拉關係接單。怎麽心狠手辣把競爭對手幹掉。


    怎麽造謠競爭對手的醜事。


    金錢的閃耀終會褪色,攀附者堆積的黃金帝國宛如一場沒有掌聲的悲劇。


    人有兩大誘惑,金錢和性欲,為了滿足這兩大激情,有人甚至毫不猶豫的拿著生命去冒險。


    這一激情無法獲得滿足,甚至不惜去犯罪,這個在權勢麵前不低頭,金錢麵前不迎合的姑娘。


    讓她深藏在潛意識純如蓮花的願望,這個女孩還不知道,錢是女性通往社會頂層,大道的唯一權力。


    我是誰?


    我是張亦然,一個紮著馬辮子,一蹦一跳上學有一顆純如蓮花的心。


    嫉妒祁連雪學習好,暗戀祁連雪,又看不起他是農村出身。


    有時候她是折磨自己的一個單相思女孩,也是把祁連雪書包,丟棄在廁所裏,一個無知有羞恥感的女孩。


    她還是被毛紡廠長焦清,被權力誘惑,糟蹋,工廠的貨款被人詐騙,替人背黑鍋的女孩。


    那次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金城市的發展,是我們紡織廠姐妹們青春換迴來的。


    毛紡廠失去工作的女孩,大多數的職業都是環衛工人……


    每一株草,每一棵樹,她要拿迴自己那份,她是被丈夫家暴孩子流產,大腿遭到煙頭燙傷的無家可歸的失業女人。


    她是日夜操勞文具店店主,她是快要家破人亡後,緩過氣來的食為天超市老板。


    現在我是華夏大學文學碩士,宇宙大學金融博士、高級經濟師、國際mba注冊執業管理營銷大師,戈壁省優秀企業家,現在的金城市食為天工貿公司董事長。


    人人都在報複這個社會,她的報複就是把痛苦和煩惱深深的壓在心底,抹去眼淚,高昂著不屈的頭。


    在金城市這個男人的世界裏,一個失業女工,唯有金錢是通往頂層的康莊大道。


    站在高處看金城市的風景,繁華與荒涼交織。


    張亦然為人八麵玲瓏,她在宴會上優雅而得體應酬,掩蓋不了在豪華別墅的孤獨無助,


    她有一種莫名的罪惡感,有時陷於痛苦之中,偌大的金城市沒有一個朋友可以傾訴。


    張亦然居然把王玉霞當做知己:“王女士伶牙俐齒,隨機應變,曆經職場修煉,不過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我還是洗耳恭聽,食為天工貿公司有什麽不足,還請王女士點化開悟。”


    “張總,我也就不客氣了,你的月餅專櫃,還做著買其櫝而還其珠的事情,縱然我有心品嚐,也無力購買。”


    張亦然從老板椅子上站起來,慢悠悠的走到沙棗木茶幾邊上,拿起購物卡,喋喋的說:“生意場就現一個交情,一個願賣,一個願買。”


    “不過在生意場也還有一個規則,隻要是朋友,一個願送,一個願拿,感情上的事,隻要是兩廂情願,出門互不相欠。”


    她把購物卡翻麵輕輕一推,“三萬元額度在商場隨便用,要是王女士急用現金,可以再到我辦公室兌現十萬元現金·····”


    王玉霞也站起來,把購物卡推到白色陶瓷馬克杯旁邊,輕描淡寫的說:“張總,那就太謝謝您了,我隻想吃一塊小小的月餅,你給我三萬元購物卡,我出不了這個門,工作就丟了。”


    “錢能通神,說不定哪天進了看守所,有一個罪名叫訛詐。”


    力小不負重,言輕不勸人。 無錢不和張總比,遭難不要給媽媽訴苦。


    以後引水隧洞工程幾十萬噸鋼筋水泥還的繞過金城市,這個屋子需要企業家,而不是高買低賣的生意人。”


    王玉霞離開了真皮沙發,她在書櫃旁駐足說:“張總真是博覽群書,亞當.斯密《國富論》你都深讀。”


    王玉霞念了一段,每個人都不斷努力為自己,所支配的資本找到最有利的用途,但是她對自身利益的關注,自然會有利於社會的用途,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引導著她,去盡力達到一個,她並不想達到的目的。”


    “然後她故意挑釁餘建平,這個活的花瓶,真帥氣。”


    “張總。金鏈條勒在脖子上,也會讓人窒息的。”


    到了門口,王玉霞又說了一句:“進了張總辦公室,如入鮑魚之肆,久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外麵的空氣真清爽。”


    張總,把購物卡送給需要的人吧,謝謝張總。


    王玉霞和食為天工貿公司董事長張亦然,僅僅是一麵之緣。


    她所表達的隻是她的觀點,不是事實,她看見的一切都是一個視角,不是真相。


    張亦然在辦公室惱羞成怒,她把采購主任李曉年,銷售部食品部部長呂芳叫來,訓斥了一番。


    “在生意場上,即使你利欲熏心,也要勉強學得,裝作不在乎錢的樣子,天價月餅不是讓顧客吃的,而是食為天超市炫耀的,把天價月餅從食品專櫃上下架······


    在這個市場主導的社會,財富永遠是向上集中,而債務永遠向下沉澱,享受收益的人越來越少,而承受代價的人越來越多。


    王玉霞走在新華路街道, 她心想,張亦然原來也不讀書。


    她又想起在勘察工程初期,劉世雨錙銖必較買的器材,引起的軒然大波。


    中秋節越來越近了,中秋月餅是必不可少,一百元的禮品,苦思冥想該怎麽買?


    突然風從白楊樹間掠過,樹葉在風中飛落,迴頭到了盤旋路,人行道紅燈亮了,王玉霞才想起自己處在喧囂的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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