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墨爾本那場學術交流會隻有兩天時間,顏辭還是沒有等到沈平蕭的電話。


    從一個月等到三個月,這眼看著又要從一季度等到半年,她一直在等。


    終於還是忍不住,沒有借口得去了一趟猛海,直奔沈平蕭所在的中隊。


    “你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副隊迴來了嗎?”


    哨兵搖搖頭。


    顏辭知道問不出什麽了,又舍不得走,在路邊做思想爭鬥。


    正當此時,哨卡大開,有車出來。


    顏辭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動作比腦子快,起身往車前一豎。


    葉楓急刹,下車一臉震驚。


    “顏小姐?你怎麽找過來了?”


    顏辭鬥膽上前,去詢問一些她不該問的話。


    “葉隊長,沈平蕭還沒迴來嗎?他去做什麽了?這已經快半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葉楓沉默兩秒。


    “上車說吧。”


    他把車停在路邊,關起窗戶說亮話。


    “顏小姐,實在抱歉,你的問題我都無法給你確切答案,老千他迴來了自然會告訴你的,你不用太緊張。”


    顏辭也知道自己不懂事。


    “我也不是想追問什麽,就是……都這麽久了,我連他的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我後天就要出國去參加學術會議,迴來又是半個月……”


    顏辭緊張到語無倫次,但其實,葉楓比她緊張得多。


    “葉隊長,你就告訴我,他是否安好就行,我隻要這一句話。”


    葉楓扭過頭去,慌慌張張得藏起臉上的答案。


    “活著。”


    他就這麽一句話。


    “很抱歉,我能告訴你的就這些。”


    顏辭不知道部隊什麽安排,不知道葉楓是和沈平蕭一起出去的,葉楓說什麽就是什麽,信得毫無保留。


    “這就夠了,謝謝。”


    葉楓實在不想再聊這個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會忽然穿幫。


    “顏小姐有住處嗎?我送你迴去。”


    顏辭擺擺頭。


    “不用了,我就是來求個心安的,不瞞葉隊長,我這些天半夜總是驚醒,有時候還會夢到他滿身的血。”


    那張被沈平蕭拿走的照片,像老式唱片機一樣陷入不斷循環的夢境,讓顏辭煎熬難耐。


    “有你的話,我便也能安心一些了。我還得趕迴漢城準備會議資料,能麻煩你送我去車站嗎?”


    葉楓啟動車輛,“當然。”


    將顏辭送至車站,葉楓看著她不辭辛勞得跋山涉水跑了這麽遠,就為了求證他的一句話,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二十分種後,猛海軍醫院,特護病房。


    葉楓進來沒有找到人,抓了個護士詢問。


    “這個房的病人呢?”


    “我剛才好像看見他自己一個人搖著輪椅下樓了。”


    葉楓又去醫院的公共林蔭找人,總算在西北角長椅旁找到沈平蕭。


    他穿著病號服,正一個人孤零零得曬太陽。


    有人靠近,還會下意識低頭歪過臉去。


    “是我。”


    葉楓說話的音量比平時拔高了不少。


    聽到是他,沈平蕭才肯抬頭。


    “你怎麽又來了。”


    葉楓拎起一點褲管,穩坐於他的身邊,弱弱道。


    “老千,你打算就這麽下去嗎?”


    沈平蕭身體歪了歪,靠近了些,用手指臨空點點自己的耳朵示意。


    他的耳朵在爆炸中遭到毀滅性打擊,一隻完全失聰,另一隻也聽力有所下降,雖然湊合能用,不影響日常生活,也不如之前耳聰目明。


    葉楓靠過來一點,兩個人像在說悄悄話。


    “她來找你了。”


    沈平蕭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一言不發。


    葉楓嚐試勸他。


    “老千,我覺得你的眼光不錯,那姑娘挺好的,我覺得……我覺得她不會介意你現在這樣……”


    沈平蕭打斷他。


    “野蜂,你要不要看看我,再說這些話?”


    他轉頭過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清晰可見從下頜到右耳朵的右側半邊臉,燙縮水一般得麵目全非,赤紅一片,削掉一層肉;耳朵缺失一大半耳廓,其下的耳膜也震得稀碎,右耳再也聽不見聲音。


    所幸眼睛逃過一劫,那點醜陋,用他自己的巴掌,還能一隻手遮幹淨。


    然而,這並不是全部,藏在病服下的脖頸和肩膀亦是麵目可憎。


    因為當時的站位,他這次的傷全部集中在右側,除去骨折的衝擊傷,還有一些割裂傷和燃燒傷。


    其他的或許都能養迴來,可是他的臉毀了,右耳永久性失聰。


    他比誰都清楚,成了這樣,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扛得起那杆槍,也沒有理由讓顏辭再愛他。


    “野蜂,她不懂事,我得懂事,她這麽好的一個姑娘,有著大好前程,綁在我一個廢人身上,那不是造孽嘛。”


    葉楓忍著火氣。


    “誰說你是廢人了!”


    “我,我說的。”


    沈平蕭低頭藏起自己顫抖的嘴角,愣是把差點就要溢出眼眶的洪流憋迴去。


    “你沒告訴她什麽吧?”


    葉楓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沒說,幫你瞞著呢。”


    “但是老千,隱瞞不是辦法,你就算真的下定決心要一刀兩斷,也不該吊著人姑娘。”


    終於,沈平蕭崩潰了。


    他用克製不住的哭腔,捂著自己的臉。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我現在還開不了口,我怕聽到她的聲音,我會改變主意……”


    他壓根不是怕,他是知道自己,聽到顏辭的聲音,一定會改變主意,那些準備好的想法措辭全部都會被拋之腦後。


    葉楓輕拍他的後背,提出了一個更荒唐的辦法。


    “要麽,我幫你去說,我就說你死了。”


    沈平蕭瘋狂得搖頭。


    “那樣她會記我一輩子的。”


    “我不要她記我一輩子,她值得更好的。”


    葉楓頭疼得捏捏眉心,往左想是顏辭離開時哀默深沉的背影,往右想是戰友剪不斷理還亂的自我矛盾,當下除了拖延時間,真就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沈平蕭深吸兩口氣緩一緩。


    “我會處理的,過段時間,我會聯係她的。”


    “野蜂,在此之前,麻煩你還是替我守好這個秘密。”


    事已至此,葉楓就算想做和事佬,也有心無力。


    “塔巴是你幹掉的,清繳行動你功不可沒,我已經幫你打了申請報告,除了醫療費用全免以外,還會有筆數目不小的補償。”


    沈平蕭哭笑不得,自嘲得哼笑。


    “我要錢幹什麽?”


    葉楓還是想讓他振作一點。


    “老千,別自暴自棄,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你的臉去整個容完全沒問題,耳朵實在治不了,戴個助聽器照樣能活得很好。”


    他當然知道,他能活。


    他就是知道有人還在等他迴來,拚了命也要熬下來的。


    可是當他醒來麵對的是這樣一個自己時,他又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他給自己現在的狀態,扣上了一個很貼切的形容詞,叫苟且偷生。


    “再說吧,都再說吧,等我能從這輪椅上站起來。”


    葉楓起身。


    “起風了,我推你迴去。”


    沈平蕭沒有拒絕,一路低著頭。


    他那從來都是直挺挺的脊梁骨,頹敗得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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