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閑來無事,他們特地迴了小時候的大院,不出意外,被認定為社會無關人員,不讓進。


    昔日不再,就連門口的肉餅店也改成了水果攤,想再找一點兒時的蹤跡,就隻剩那條還在修繕的馬路旁,長到水桶粗的行道樹。


    他們那排掛著殘雪枯枝的樹下走得悠閑,一個路過的小男孩撞到了顏辭的胳膊肘,草草道歉後繼續一路狂奔。


    顏辭好心提醒。


    “大馬路上別亂跑,小心車。”


    小男孩迴以鬼臉。


    沈平蕭抬起梆硬的拳頭,裝腔作勢隔空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嚇的他又是一陣狂奔。


    “你別嚇他。”


    沈平蕭今天心情很好,隨意說一句話,嘴角都是不自覺上揚的。


    “我嚇他?揍他都沒用。”


    他慣常沉悶,難得見他如此輕鬆活潑,顏辭不禁也跟著愉悅起來。


    她雙手插兜,仰頭唿出一口白氣。


    “沈平蕭,要不要跟我去趟南瓊?”


    “南瓊?”


    她的步子一緩再緩,直到最後停在原地。


    “對,我家。”


    沈平蕭下意識得望了望自己空空的雙手,現在他能一下子變出來的,就隻有兩個拳頭而已。


    他要拿這兩個拳頭登門拜訪嗎?


    “會不會太急了。”


    顏辭能猜出他扭捏的顧慮。


    “沈平蕭,看著我。”


    “看清楚了嗎,我是一個成年人,我還是一個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的人,我要過什麽樣的生活,要與誰共度餘生這樣的決定,都是由我來做的,也隻能由我來做。”


    “我父親不想讓我滿世界跑,我母親不放心我一個女孩子在外闖蕩,可是那又怎樣,這是我想做的事,你也是我認定的人。”


    顏辭的態度異常堅定,風吹不動,連眼神都未閃過。


    “你應該相信自己,更應該相信我。”


    沈平蕭不是刮兩句耳旁風就服軟的人,他對自己母親的誤解,都要等到那一瞬才能恍悟。


    但此刻,顏辭的強勢占了上風,他竟也生出了應該把心底某一塊他無法打理的地方,交由她來照看的想法。


    “好,你安排。”


    他們繼續沿著這條街道向前,漫無目的得遊蕩,尋找任何一項能與記憶重合的點,顏辭光循著一點四溢的飄香,就抓著了在腦海中盤旋的記憶點,順便還喚醒了饑腸轆轆的肚子。


    “鹵麵館,它還開著!”


    時過境遷,它還是保持著原有的樣子,小而亮堂的門麵,裏麵僅有兩三桌的客位,擁擠得排在狹小的店麵內。


    打理門麵的夫妻老了許多,正在揉麵的男人腰彎得更甚。


    角落裏的掛壁電視,播放著實時直播的新聞。


    “兩碗招牌鹵肉麵。”


    顏辭和沈平蕭跨腿進來,多了兩個人,更顯空間逼仄,尤其是沈平蕭無處安放的大長腿。


    動一下,不是撞顏辭的膝蓋,就是撞桌腿。


    “小時候你就喜歡一邊吃,一邊踢我。”


    “這麽記仇?”


    熱氣騰騰的鹵肉麵正好端上來,顏辭伸手去接,順便瞪了他一眼。


    “你準備被我念叨一輩子吧。”


    沈平蕭替她取了一雙筷子遞過去,嘴角咧到牙根,笑得整個人都微微抖動。


    顏辭又停住,拍著桌子。


    “笑什麽笑,桌子都跟著你在抖,還讓不讓人吃了?”


    沈平蕭把腿縮成一團,連肩膀都緊緊內扣,掩耳盜鈴得縮小自己的占地麵積,減小對外界的影響。


    鹵肉麵還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兩人悶頭就是幹。


    顏辭吃了一口,小聲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這麵有點甜?”


    沈平蕭嚼著腮幫子,吞咽一口。


    “好像糖是有點放多了。”


    一旁擀麵的老板聽到他們的悄悄話,無奈歎息一聲。


    “我們家連糖罐子都沒有。”


    沈平蕭和顏辭雙雙尷尬得扒拉麵條,又聽到那老板不服氣得小聲嘀咕。


    “小情侶,吃啥都是甜的。”


    兩人悄咪咪得交換眼神,默契得憋著笑。


    電視裏的法治新聞忽然切斷,主持人嚴肅的麵對鏡頭,以標準的播音腔報道。


    “下麵插播一條緊急消息,當地時間淩晨三點五十七分,c國瓦利亞地區突發武裝衝突,目前已造成其城市南部機場、鐵路、公路等基礎設施癱瘓。”


    這忽然插播的新聞消息,不僅讓顏辭和沈平蕭到嘴的那口麵沒吃下去,麵館老板夫婦手上的活也停了下來,齊齊看向那電視屏幕。


    “我台將持續跟蹤瓦利亞局勢,同時唿籲廣大觀眾朋友,非必須不要前往該地區,確保人身財產安全。”


    麵館老板低頭繼續擀麵,評判道。


    “這是要打仗了呀。”


    顏辭清清楚楚得看見沈平蕭周遭的氣場產生變化,從方才的輕鬆愉悅,一下子沉悶下去。


    他那碗麵幾乎是連湯帶肉倒進肚子裏去的,搞得顏辭也不得不加快速度,隻是再快也趕不上他。


    “你慢慢吃,我出去打個電話。”


    顏辭點點頭,瞧著碗裏剩下的,方才還感覺莫名有甜味,這下卻怎麽也沒胃口了。


    沈平蕭這個電話沒有講太久,迴來的時候臉上更陰鬱了幾分。


    “走吧。”


    路上,顏辭試探道。


    “沈平蕭,你有別的安排嗎?”


    他歎氣。


    “還沒有。”


    顏辭估摸著他是打電話申請歸隊去的,但是此時此刻沒有得到正麵迴複。


    “那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他忽然停下來,目光滿含歉意。


    “顏辭,如果我要離開一陣子……”


    他止住了,他不知道怎麽說好。


    顏辭懂他,“我等你迴來。”


    “可能,時間也不會太短呢……”


    “沒關係,沈平蕭,我有時候一上路,玩得忘我了,也會消失個十天半個月,你放心得去做你想做的事,你隻需要答應我,無論多久,無論多遠,你都會迴來就行。”


    沈平蕭重重點頭,“好,我答應你。”


    顏辭輕輕吹了口氣,來緩和自己有些悶脹的心情。


    “那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先兌現另一個承諾,跟我去南瓊走一趟?”


    顏辭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這麽著急,但是她就是不想等,好像如果今天不抓住這個機會,來日再也沒有了一樣。


    寧嶺的機場沒有直達南瓊的航班,要轉車先去隔壁省城,再轉乘飛機。


    顏辭有條不紊得安排了全部行程後,又給父母挨個去了電話。


    常年不著家的女兒忽然要迴來,還要帶男朋友,這一突發狀況確實讓顏辭父母措手不及,忙不迭得推了所有事,去準備好酒好菜。


    沈平蕭焦躁不安,不斷變換著坐姿,時不時翻看手機,心思完全不在這兒。


    不止是他,顏辭也有一點心堵,安安靜靜得坐在他身邊。


    這還沒有分別,卻知道注定要分別的折磨,讓她感覺像有黏膩厚實的膠水,從頭到腳糊了滿身。


    堵住渾身的大大小小的毛孔,躲不過,扯不掉,就算很用力得唿吸,也仍然無法通暢排解。


    忽然沈平蕭的大手伸過來,緊緊握住,一雙明眸緊緊盯著她,用力得將她的樣子、她的輪廓框進眼瞳,像在拓印,又像在鐫刻。


    “顏辭,或者,我們就這樣過下去。”


    “我不迴去了?”


    她錯愕、驚喜,想從沈平蕭的眼神中找出一點逃避性、質疑性的不確定。


    沈平蕭是認真的。


    他的焦躁不安不隻是在等待上頭的結果,也是在看著自己內心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你爭我搶。


    他有留下來,徹底改變生活的想法。


    這要是放在從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顏辭知道,是因為自己。


    “沈平蕭,說實話,我確實很想,想你留下來,想你不迴去,沒人會想分別。”


    “但是請你再好好考慮,在聾啞特殊學校做一個平平無奇的體育老師,偶爾上兩堂課,用剩下大把時間想著另一種可能,這樣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你會後悔嗎?或者說,你會更後悔選哪個?”


    顏辭是一個追夢成功的人,沈平蕭現在所麵臨的抉擇,在她成為旅者前,就已經麵臨過,她知道那種滋味。


    家人難以割舍,父母的掛念永遠背在身上。


    這麽多年過去,她沒有後悔。


    但是如果當初她聽了父母的碎碎念,沒有堅持自己的想法,她會一直沉浸於幻想她觸手可得的另一種人生。


    “當一道填空題變成了選擇題,你明明已經計算出正確答案,再出現的選項,都是迷惑你的幹擾。”


    “我的出現,不能成為你的絆腳石,如果你是因為我才產生這種想法,那麽我有罪。”


    沈平蕭的人生簡單之至,服從、忠心、擁護,就是他的全部。


    在顏辭闖入他生活之前,從來沒嚐過別的。


    甜蜜是粘稠的,是芳香的,當然也會讓他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多聞幾下,多嚐幾口。


    顏辭自己還困在那一身難搞的漿糊中,卻要竭盡全力把沈平蕭從中拽出來,給他清理幹淨,保持清醒。


    “沈平蕭,如果有機會,不要因為我而猶豫,更不要因為我去放棄,永遠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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