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師迴來了?”


    夜裏的風微微涼,路燈照出兩個人交疊的影子。


    顏辭跟著沈平蕭,站在瑞陽殘疾人特殊學校大門外,看門的大叔立刻笑意盈盈得迎出來。


    沈平蕭微笑點頭。


    “楊叔。”


    顏辭看這位楊叔的走路姿勢有點奇怪,不自覺得盯著人家的腿看。


    楊叔也不介意她異樣的目光,大方得撩起一截褲管,裏頭赫然是一段金屬義肢,細腳伶仃得紮進鞋裏。


    “腿斷了,這不,得學著踩高蹺。”


    楊叔的玩笑話立刻緩和了氣氛,繼而又詢問道。


    “沈老師,女朋友?”


    楊叔的普通話不太標準,“女朋友”的口音有點神似“你朋友”,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還是很好分辨。


    顏辭都忘了自我介紹,正欲開口,沈平蕭在一旁竟鄭重點了點頭。


    “來這玩兒一段時間。”


    楊叔保持著一臉樂嗬的樣子,嬉笑著迎兩人進門。


    “姑娘,別拘謹,當自己家那樣隨處轉轉!”


    顏辭笑得頻頻出大氣,抓耳撓腮得想轉換話題。


    沈平蕭盡地主之誼,將她攬過來介紹情況。


    “楊叔也是從部隊退伍的,他人很好,也很樂觀。”


    顏辭點點頭。


    “看出來了。”


    沈平蕭自己說自己的。


    “這裏的孩子都是聾啞人,教職工也有一小部分像楊叔這樣,有點身體缺陷的,他們人都很好,你確實不用拘謹……”


    顏辭亦步亦趨,耳鼓膜似蒙了一層霧,他的話聽得模糊不清,滿腦子都是他剛才點頭,承認她是他女朋友的畫麵。


    一直到沈平蕭把她領到教職工宿舍,朝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她才渾渾噩噩得清醒過來。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顏辭掩飾道。


    “沒什麽,有點累。”


    “是有點晚了,那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忙點事。”


    房子不大,就是一個單人宿舍的格局,內務整潔得如同參觀兵營,疊成豆腐塊的被子顏辭都不舍得碰一下。


    她就這麽傻坐在床邊一角,感受心中的小鹿亂撞。


    不一會兒,沈平蕭左手拎著一張折疊單人床,右手拎著一大包被褥,輕手輕腳進門,發現顏辭沒有睡,又忍不住解釋一二。


    “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內務借了我一床,今天晚上先將就一下,我明天再給你想辦法。”


    顏辭幫他接過那一大包東西。


    “沒關係,我不挑,這樣就行了。”


    她一邊裝模作樣得翻找相機充電器,一邊換了話題。


    “我聽楊叔叫你‘沈老師’,你任教什麽科目?”


    沈平蕭一邊鋪床,一邊迴答。


    “體育。”


    顏辭半認真半玩笑道。


    “可惜這裏估計不需要攝影老師,其實我也能教語文和繪畫。”


    “你會手語嗎?”


    顏辭忘了,這裏的孩子都是聾啞人。


    “不是很會。”


    沈平蕭在她身後,看不見表情。


    “我可以教你。”


    顏辭驚喜道。


    “你還會這個?”


    “在這種特殊學校做老師,不會手語怎麽行。不過你別小看這些孩子,他們可聰明著呢,我這手語,一半是我自學的,一半還是孩子們教我的。我有時候會教他們唇語,他們就教我手語。”


    顏辭順嘴接道。


    “那你什麽時候教教我。”


    “看你什麽時候來上我的課。”


    顏辭感覺這個話題算是到頭了,瘋狂尋找下一個話題,腦海中火花一閃。


    “叔叔阿姨怎麽樣?”


    沈平蕭悶聲不吭,顏辭感覺到一絲絲不妙,迴頭就看到他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爸,犧牲了。”


    “我媽也在我參軍那年,改嫁了。”


    這麽一個小小的教職工宿舍,不是什麽簡簡單單遮風擋雨的住所,它就是沈平蕭唯一的家。


    顏辭一不小心戳到了人痛處,弱弱得道歉。


    “對不起。”


    這麽多年過去,沈平蕭早就該釋懷了。


    “沒什麽,顏叔叔呢?”


    顏辭徐徐迴應。


    “我爸媽很好,就是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心這麽野,天天在外麵浪,一有機會就念叨我。”


    “你別說,我一個人野慣了,那種一日隻有三餐的安穩生活,反倒不習慣,不動一動渾身難受。”


    沈平蕭不算寡言少語的那一類,卻也絕不是侃侃而談的話癆,習慣於傾聽,更不是會主動找話題的人。


    幾個輪迴下來,顏辭也戰不動了,眼巴巴看著沈平蕭,因為家裏多出一位異性,而悶悶得不知如何自處。


    “早點睡吧。”


    “嗯。”


    燈光熄滅,顏辭和著吱呀吱呀的摩擦聲摸索上床,感覺身下這老古董稍微一動作幅度大一點就有分崩離析之勢。


    合衣躺下,她都能聞到木材腐朽的味道。


    顏辭對自己的重量心裏有數,她看著沒幾斤肉,實際上都是濃縮的精華,掂手得很。


    她閉著眼給自己催眠,暗暗祈禱。


    別塌。


    千萬別塌。


    至少撐過今晚。


    連日的勞累讓她很快半夢半醒的睡眠,忘卻最好不要亂動的暗示,跟著自己的本能,實打實得翻了個身,一點力道都沒控製。


    “啪!”


    床板凹陷,直立的四個床角瞬間成了四仰八叉的烏龜腿,光榮坍塌。


    顏辭被動靜猛然嚇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被沈平蕭抄膝攬背得整個撈了起來。


    他輕柔的聲音就在耳邊。


    “沒事吧?”


    顏辭還是很懵,半個腦子在掙紮,半個腦子在睡覺。


    “啊?”


    沈平蕭看她懵懂貪睡的樣子,將她抱上自己的床,自己慢慢收拾爛攤子。


    待到他搞定,聳著肩膀,雙手叉腰得站在床前,隻見顏辭抱著他的被子,半個腦袋都埋在裏頭,睡得燈光都晃不醒。


    “動靜這麽大,都能睡這麽香。”


    他說他的。


    她睡她的。


    互不幹擾。


    沈平蕭認命,彎腰上前,把她抱在手裏的被子硬搶出來,一邊小心翼翼替她蓋好,一邊小聲吐槽。


    “嗬……這麽不設防備,不也怕被壞人惦記上。”


    惦記她的壞人怕自己暴露本性,有意閃避眼神,給她裹得嚴嚴實實不留一條縫隙。


    沈平蕭大度得把床讓給了顏辭,自己長歎一口氣,席地鋪被,湊合這個磨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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