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城沒有說話。


    警察讓他看了那些遺物,大多數被燒成了灰燼,從一些衣物碎片裏可以認出那……的確是歲晚的東西。


    汽車爆炸式的燃燒,片刻就可以將裏麵是人和物燒得麵目全非。


    警察從事故現場找出兩具被燒成黑炭的屍體,但依舊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


    即使這樣,季允城還是堅決要求做dna,隻要沒有完全被指認,就還有一絲希望。


    沈葉初坐在地上,雙手覆麵,忍不住嚎啕大哭。


    明明昨天歲晚還和自己在一起,還對她說,要每天快樂無憂的活下去。


    在寺廟,歲晚的一舉一動都還那麽鮮活,給所有人祈福,卻獨獨忘了自己的。


    難道是因為自己昨天在寺廟裏,在佛祖前表現地不夠虔誠,不夠誠意,佛祖並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嗎?


    沈葉初悲痛地想。


    這要她怎麽接受,一個好好的活人,一夜之間就沒了呢?


    沈連溪的淚水也沒憋住,卻並不覺得丟人。


    他吸了口氣,抹了一把臉,把沈葉初從地上撈起來。


    周時澤抬了抬手,想把人攬進懷裏,卻礙於沈連溪在場,最終拐了個彎兒,插進兜裏。


    他低聲安慰了沈葉初兩句,聲音輕哄柔和。


    季宴禮還在手術室裏躺著,對季允城夫婦來說,一天之內突如其來的兩個噩耗,實在難以承受。


    要不是季允城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人,此時估計早已倒下。


    沈連溪等人留在這裏守著。


    手術一直持續到晚上,共十幾個小時。


    手術很成功,季宴禮被推出來時依舊昏迷,轉向icu重症監護室。


    危險期是七天,接下來一周,他若是沒有醒過來,以後很難再蘇醒。


    眾人鬆口氣的同時,又提心吊膽。


    重整監護室裏隻有季宴禮一個人,窗外的夜色鋪陳出一片濃鬱的黑,如同看不見光的黑洞。


    一向強勢又霸道的季宴禮此刻脆弱地好似隨時都能碎掉,渾身插滿管子,寂靜的房間裏聽不到他的唿吸聲。


    溫韻醒過來時依舊以淚洗麵。


    兩個孩子都出了意外,一死一傷,換做旁人大概早就瘋了。


    她堅持守在病房外,隔著一扇玻璃看著裏麵躺著的自己的孩子。


    腦子裏浮現出季宴禮剛出生時,以及小時候的畫麵。


    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竟已經長這麽大。


    兒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變得十分可靠。


    他從小就很有想法,方方麵麵都沒有讓他們操心過。


    性子一點兒也沒有遺傳到她,沉默寡言,從不主動和父母分享生活。


    她嚐嚐和兒子開玩笑說,整天老氣橫秋的,二十歲活得像七老八十。


    他們也樂得自在,很少管過他的事。


    卻沒有想過,是不是對兒子缺少了基本的關心。


    後來歲晚來到家裏,比兒子還要省心。


    經常有人羨慕她什麽都不用管,孩子一個賽一個懂事,連她自己也這麽覺得。


    所以,她很少關心他們最近身體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煩心事,需不需要自己幫忙。


    也沒有主動了解過他們的生活工作愛好,或者一起做些事情,又或者談心聊天。


    這些最基本的,他們做父母的都沒有做到。


    以致她甚至不知道歲晚為什麽突然變了性子?


    也沒有耐心想過是真是假,又或者深想一下,她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更不知道歲晚為什麽突然要去機場,宴禮又為什麽瘋了一樣去找她。


    她對兒女內心的想法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


    也沒有讓他們對自己,對一個母親產生依賴。


    如果她看好歲晚,不和她置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溫韻自責地一塌糊塗,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肩膀顫抖。


    季允城走過來,將她摟進懷裏,不善言辭隻能一遍遍重複:“會沒事的,阿韻。孩子們會沒事的……”


    他在等一個奇跡,季宴禮成功度過危險期,蘇醒過來,dna檢查結果顯示是一個陌生人,和雲歲晚沒有任何關係。


    她或許在天亮的時候,就自己迴家了。


    走廊上隻有他們夫婦二人,低低的啜泣聲聽著很是悲傷。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怕妻子撐不住,她又不肯去休息,季允城隻能在水杯裏加了半顆褪黑素,讓她沉沉睡去。


    暫時遠離現實,遠離哀傷,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天,季老爺子來到醫院。


    季家沒有人知道他才是這場車禍的罪魁禍首,他本意隻是想除掉雲歲晚,卻也沒料到季宴禮會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被他處理,他自己也會爛在肚子裏。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這些罪孽最後會隨著他百年之後一起帶到地下。


    隻要人一死,生前所有罪惡都會塵歸塵,土歸土,風一吹就輕飄飄地散了。


    老爺子不怕死後遭報應,最怕的是生前不得善終,眾叛親離。


    所以,他做的事,不能被大兒子一家得到一丁點兒風聲。


    季老爺子看到icu裏躺著人,那是他最器重,最得意的繼承人。


    大兒子性子隨意,對商場從來不感興趣,之後季世鏡為了脫離家族的掌控,毅然決然選擇了官場,他才不得不接手。


    卻無時無刻不想撂擔子走人。


    直到季宴禮出生,他才看到了希望,當做下一任接班人費盡心血培養他。


    他以為季宴禮會在自己為他鋪好的路上,按照他的想法好好走下去。


    卻逐漸發現季宴禮越來越不可控,甚至和當年的季世鏡比,青出於藍勝於藍。


    季老爺子在外麵站著,佝僂的背像一座蒼老淒涼的空山,渾濁的眼球閃著精光,威嚴沉靜。


    讓人看不透,猜不準他的想法。


    看著裏麵無聲無息的人,有可惜,有怨懟,有恨鐵不成鋼,卻獨獨沒有悔恨。


    他不覺著自己做的這些有錯,季宴禮隻是年紀不大,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都是為了他好,為了這個家族好。


    女人算什麽?


    事業有成,有權有勢了,什麽女人找不到?


    季世鏡拿著一份資料過來,找季允城,看到了老爺子。


    隻當什麽都沒看到,越過他去找大哥。


    “大哥,dna結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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