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知在兩個班級的黑板右上角處,用工工整整的粉筆字寫上了距離高考還有幾天的字樣,轉過身後她看到了陳戈正盯著她剛寫完的那一處發呆。


    這是許念知第一次在教室看到陳戈怔愣的樣子,在她印象裏陳戈在課堂上是很少抬頭的,除了必要的看黑板上的內容,他大多數時候的視線都是在自己的書本上,認真聽著老師講的內容。


    一邊聽一邊認真記著筆記,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書本上,真正認真學習的人不拘於形式,一些把頭仰的高高的學生,盯著老師的一舉一動,知識卻不會停留在腦子裏,還往往最容易走神。


    許念知常常走下講台講課,這種不明顯的互動可以提醒那些沒有認真聽課的學生,她往往在這個時候能看到陳戈低頭寫字時,露出的後脖頸。


    他從校服領口露出的一節脖子上,有幾塊微微凸起的頸椎骨,在一群安靜的學生中顯得格外認真,語文對陳戈來說並不是弱項,但許念知發現無論她講什麽,陳戈都會拿出百分百的認真去聽去記。


    可以說陳戈沒有薄弱的學科,她知道陳戈課後的努力程度。


    陳戈身上有一股誰也打不倒的勁兒,哪怕之前的生活再如何艱辛,他也依舊能將手頭的事做好,家中貧寒沒關係;奶奶重病沒關係;身邊親人離去沒關係;右臂骨折也沒關係,隻要有一絲機會他就能抓住。


    許念知想到了被命運的風,無情地吹到戈壁荒漠中的草籽,它不知道會等多久才能等到自己發芽的機會,但是它可以等上好幾年,誰能想到平平無奇如沙礫般渺小普通的種子,一旦等到了雨水到來的那天,它就開始不顧一切地肆意生長、繁衍,在荒蕪中連成一片綠洲。


    無論在哪裏,在任何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總有人一無所有,卻偏偏有強大的意誌力,憑一己之力綻放了自己,從一株草長成了一棵樹。


    “陳戈。”許念知忽然叫到了他的名字。


    怔愣了一兩秒的陳戈立馬站起來,看著許念知等她的吩咐。


    他認真的神情讓許念知覺得陳戈做任何事都是如此,聽人講話也是這樣,但大多數陳戈與人交流時,並不愛將視線放在對方臉上,對在意的人才會不願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以後你就負責每天更新天數。”許念知說著指了指剛剛寫的那幾個字。


    “好的,老師。”


    高三的工作比許念知想象中更加忙碌,之前作為學生的時候,隻知道高三是最忙碌的一年,分秒必爭。


    現在才明白成為高三老師後,忙碌程度竟和高三學生不相上下,甚至晚上都要加班到淩晨,當然一部分原因是這一屆的特殊情況,師資力量不足,很多事情都要許念知親自頂替。


    當然學校也安排了其他年級的老師去帶高三的課,但沒有老師願意長久待在高三,隻是會來輪流給他們上課。


    馬主任在高三開學第一天後,就將高三大大小小的事都安排給了許念知,所以她上完課後要不停地參加各種繁雜的會議,作各種形式大於內容的報告。


    好不容易下班迴到宿舍,又要打開電腦,對比學生的月考周考模擬考的成績單,得出進步和退步的名單,第二天就得找這些學生談話。


    許念知忙的連軸轉,每次蘇文跟她打電話,她都是開著視頻忙著自己的事,許念知一心不能二用,好幾次都沒能聽進去蘇文講的話。


    嘴上問著蘇文剛剛說了什麽沒聽清,眼睛卻還在一直盯著電腦屏幕。


    蘇文氣的說她天天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忙著,早上起的比高三早,晚上還要忙到深夜,一個月的工資還沒自己的一半高。


    蘇文問許念知到底圖什麽,還不如早點迴來另謀生路,找不到工作就住自己家,隻要不亂花錢完全可以養得起。


    許念知聽後哈哈大笑,直說沒白交蘇文這個好朋友,最後總是那幾句,忙碌隻是暫時的,高三畢業後自己就閑了,就該輪到教高一了,還說年輕人忙點多充實,忙點好,忙點什麽破事都不用想了。


    蘇文直唿她自己在pua自己,時代變了,誰規定年輕人就得多幹,破學校就是在拿新人開涮,往死裏幹活,而且隻有你一個新人。


    盡管蘇文說的再多,許念知也聽不進去,她有時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勞碌命,閑不下來,讓她休息她都不肯,從畢業時打的雞血,效果一直持續到現在,所以再忙再累她也能接受。


    值得欣慰的是,班裏大多數學生的成績都是呈進步的趨勢,董晴進步很大,陳戈也一直穩穩當當地坐在第一名的位置,聯考的成績也從不輸市裏的尖子生。


    當然這期間她給宋斯年打過電話,問他身體怎麽樣了,以後還迴不迴學校,但兩人還沒說多少,許念知這邊的工作就又來了,她隻能先掛斷,宋斯年在電話裏隻是說可能會迴來。


    但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忙碌日子裏,宋斯年迴來了,突然就出現在了辦公室裏。


    當時許念知上完最後一節課,正伏案寫總結,打算寫完後迴宿舍隨便吃點,然後打開電腦找一些地區的高質量真題,拚湊出下周的周考語文試卷。


    當她寫完一大段,直起了身,左右扭了扭發酸的脖子時,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熟悉身影。


    宋斯年站在門口逆著光,許念知看不清他的臉跟表情,但憑借著身高氣質和裝扮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宋斯年。


    她激動地站起來,宋斯年迴來了就意味著忙碌的工作終於有人可以來分擔了,光是想想她就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這是許念知見宋斯年的第一反應。


    “宋老師,你終於迴來了!我這不是幻覺吧。”


    宋斯年沒想到自己迴來後,許念知看到自己會是如此激動,他已經很久沒再見過許念知了。


    他設想過許念知見到自己後會是什麽反應,可能會麵上露出禮貌的笑,說著歡迎自己迴來的話,但高興地立馬起身歡迎自己是他從未想到的。


    於是他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看著許念知走近,他開始不自然起來,頭一次覺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隻好抬起手,故作鎮定地拂了下領口:“嗯,我迴來看看。”


    “你迴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呢,對了,宋老師你的傷勢恢複的怎麽樣了?”


    許念知在距離宋斯年兩米的距離停下,又覺得傍晚六點多鍾的辦公室光線太暗,看不清麵前的人,於是又往前走了幾步,將門口牆壁上的開關給打開了。


    宋斯年還沒來得及迴答,見許念知越來越靠近自己,他的大腦已經想不出措辭,他以為許念知是要來擁抱自己,正猶豫著該怎樣張開雙臂,用什麽樣的力度擁抱才顯得正常。


    在即將感受到許念知的溫度時。


    “啪”一聲,辦公室裏的光線亮了一個度,在夏末初秋的傍晚並不突兀刺眼。


    燈打開後,許念知就又退迴到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她看清了眼前的宋斯年,宋斯年也看清了許念知。


    反應過來後,宋斯年在內心失落地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扶他抬起蒼白修長的手指,有些匆忙地扶了下眼鏡,鏡片閃過白熾燈的反光剛好遮住了他眼中的落寞。


    “我一切都好,放心吧。”


    許念知打量著麵前依舊如從前的宋斯年,他的氣色要比之前還要好,臉頰甚至泛著微微的紅,剛剛離得近了,他身上還是熟悉的雪鬆味道。


    要不是許念知曾親眼看到宋斯年虛弱地緊閉著眼睛躺在醫院的情景,之前一起經曆過的暴亂,他在麵前流血的的樣子仿佛都隻是自己的想象。


    但一切都曾真實地發生過。


    許念知不由感慨:“多虧了唐時佳把你照顧的這麽好,宋老師你能迴來真是太好了。”


    倒是宋斯年覺得許念知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出的黑眼圈明目張膽地貼在她眼下。


    看著此時清冷的辦公室他也能猜出來,張朝後來跟他有過幾次的聯係,所以宋斯年是知道他和王一麗已經離開了瑤溝村,依照鄉鎮學校壓榨老師的傳統,想必整個年級的很多事情都推給了許念知。


    “念知,你,肯定很累吧,你有多久沒好好休息了,怎麽還有黑眼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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