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益均循聲望去,隻見楊太傅在門口負手而立,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傅……我,我身上身無分文,能迴哪兒去呢?當官當成我這樣,是不是太沒用了?”


    錢益均原本性子就有些憨厚懦弱,平日裏不善與其他同僚來往交際,在京都又舉目無親,眼下這樣的情況,他有些無措和沮喪。


    楊太傅看著他,聲音變得柔和了些:“你有沒有用,不是看你現在的處境如何,而是看你在這樣的處境中,能夠做什麽。”


    “即便是在如今這樣的形勢下,你都沒有想過要卑顏屈膝攀附權勢,足以證明你是一個正直良善之人。”


    “跟我來吧。”


    說完,楊太傅轉身往外走去。


    “什,什麽?”錢益均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不管閑事的楊太傅竟然叫他了!


    “你不是暫時沒有住處嗎?老夫在東城的永安街尾有一個小院子,你可以先住過去,等你攢了銀子,再自己找地方搬出去。”


    錢益均一聽,臉上陰霾一掃而光,連忙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行李,樂嗬嗬地跟在楊太傅身後:


    “多謝!多謝楊太傅!”


    楊太傅見他一臉傻笑樂天知命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歎一口氣,這孩子,真是——知足常樂啊。


    錢益均拖著自己的行李爬上楊太傅的馬車,馬車載著二人一路往東城區駛去,不一會兒就來到永安街街尾。


    “老爺,錢大人,靜園到了。”


    馬車車夫站在車前恭敬地提醒。


    錢益均拖著行李又從馬車上爬下來,站在車前,他向楊太傅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傅,您對下官的大恩大德,下官無以為報,以後若是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您盡管開口便是,下官定會竭盡所能,報答您的恩情!”


    楊太傅擺擺手:“你先好好安頓自己,把手頭的事先做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是!楊太傅您慢走!”


    錢益均再次拱手作揖,目送楊太傅離開。


    看著馬車走遠了,錢益均才提著行李往靜園門口走去,他剛走到門口伸手準備推門,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錢益均感到很奇怪,楊太傅不是說這個院子沒有人住嗎?怎麽還有人在裏麵開門?


    而門裏那人在看清門口的人是誰之後,“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一個箭步衝出來,將錢益均抱住。


    “仔啊!娘總算是看到你咯!仔!”


    “娘?”


    錢益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這人竟然叫他,仔?


    他手上的行李掉落在地上,在驚喜和錯愕中,將緊緊抱住他的婦人扶起來,借著月光仔細辨認著她的臉。


    粗糙而鬆弛的皮膚,消瘦而顴骨微陷的臉頰,布滿細紋的眼角……


    是她,是她!


    “娘!您……您怎麽在這裏?半年了,兒子半年都沒見到您了!”


    錢益均一把抱住母親,無聲痛哭起來。


    迴想起科舉之路,自己一個人背著行囊,靠著自己的雙腳,從偏僻的嶺西,一路走到京都。


    他帶的幹糧有限,一天隻能吃一個餅勉強維持生活,可就算如此,在離京都還有兩天路程的時候,他帶的幹糧就吃完了。


    他強忍著饑餓,舍不得花一分錢,因為那些錢,還需要用來住旅店和買筆墨紙硯。


    他餓著肚子,趕了兩天路,終於走到上京城裏,原以為可以休息一下了,誰曾想,今年的倒春寒如此嚴重,竟然在三月還下起了雪。


    他帶的衣物不足以禦寒,在饑寒交迫中,他終於倒下了,倒在了倒春寒的風雪中,差一點與世長辭。


    可這一切,他都無法與母親說,他怕她傷心難受,所以隻能將苦難憋進心裏,報喜不報憂。


    就像現在,他也隻是像孩童時期被人欺負受了委屈一樣,在母親的懷裏默默流著眼淚。


    “娘,我們先進去,進去再說。”


    錢益均默默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將地上的行李收起來,錢母連連答應,搶著幫忙提行李,母子二人一起迴到院裏。


    錢益均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量,錢母見他這副神情,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心裏生出疑問:


    “仔啊,你沒是住嘞這點咩?恁子看起冇太熟恁啵。”


    錢益均知道瞞不過母親,就實話實說:


    “娘,我也是今天第一天搬過來,之前我不住在這裏,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那你以前住在哪凱咯?”


    “我之前住在一位朋友家裏,不過最近他家裏有點事,不方便繼續住下去了。”


    “哦,恁子啊。你餓了咩?飯菜都煮好咯,我克幫你拿過來,你先迴房間休息啵。”


    錢益均點點頭:


    “讓娘您勞累了,您能過來我就放心了。娘,這裏是京都,你得學會說官話,不然這裏的人聽不懂你說的,以後出門不方便。”


    “官話麽,我也會幾句滴,就是說得不好。”


    錢母不好意思地學著說了幾句,的確帶著濃厚的嶺西口音。


    錢益均鼓勵道:“沒關係的,娘,你以後多出去和這裏的人說說話,很快就能說好了,別擔心。”


    “嗯,我記著咯,仔,你先迴房間,我克……我去拿飯過來。”


    錢母將包裹放下,拍拍手走出房間。


    錢益均趁著母親去拿飯菜,就將包裹打開,將裏麵的書一一放置到書案上,然後再去把衣物拿出來,準備放在櫃子裏。


    結果他剛把衣服拿起來,就有一個信封掉了下來。


    “這是何物?”


    他趕緊蹲下身撿起來,信封上麵沒有寫名字。


    他翻來翻去看了好幾次,才慢慢打開信封。


    隻見裏麵整整齊齊躺著一遝銀票——全部都是嶄新的。


    他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銀票,都是十兩一張的,一共有十張。


    整整一百兩的銀票,在他的老家,可以夠一家人一輩子的吃穿用度。


    可在上京,這些銀票隻能算作是一座大宅院一年的租金,或者買下一個偏僻狹小的小院子。


    “誰會放銀票進來?”


    錢益拿著這些銀票,不解地迴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從早上到下午散職,動過他包裹的隻有一個人——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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