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特席,您誤會了。”


    踏馬城城守焦亮嚴是一位蓄著黑須的黃臉中年人,他看出了蕭北夢的不悅,連忙解釋:“聽聞您大駕光臨,城中的百姓們自發過來,列隊歡迎,這一切,都是他們自發自願,我們城守府和都督府可沒有半分的強迫。”


    站在焦亮嚴身邊黑臉武將乃是踏馬城都督朱格,他連忙附和道:“焦大人說得沒錯,這些百姓是真心地歡迎蕭特席前來踏馬城。”


    蕭北夢半信半疑,正欲揮動馬鞭進城的時候,楚稻餘卻是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臉笑容地對著蕭北夢說道:“北夢外甥,我是稻餘舅舅啊。你迴踏馬城,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聲大伯公,他老人家可是日盼夜盼,希望你能迴楚家看看呢。


    你今天可算是來了,走,快跟我迴家。”


    焦亮嚴和朱格俱是皺起了眉頭,今日他們才是主角,接待蕭北夢可是上頭安排下來的任務。楚稻餘卻是不待他們把任務完成,便要帶蕭北夢去楚家。如此做法,全然是把城守府和都督府給扔在了一邊。


    隻不過,楚家現今勢大,兩人都沒有將不滿給表現出來。


    楚稻餘把手負於身後,頭顱高抬,在蕭北夢的麵前全然擺出了一副慈祥而嚴厲的長輩模樣。


    “原來是楚家大少爺,失敬了。”


    蕭北夢輕輕出聲,嘴角含笑地說道:“楚家乃是錦州第一家,能夠得到楚家的邀請,這是我蕭北夢的榮幸,隻不過,我這趟來踏馬城,首要之事,得盡到學宮特席的本分。


    今日恐怕是去不了楚家,若是時間富裕,定然會登門叨擾。”


    楚稻餘聞言,臉色立馬變了,蕭北夢對他如此稱唿,完全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什麽楚家大少爺,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伯伯,北夢侄兒,都是一家人,不要如此生分。”楚稻餘的臉上強擠著笑容。


    “我們是一家人麽?自從我記事起,我好像就沒在太安城南寒王府中見過錦州楚家的人,也沒聽母親提起過楚家呢。”


    蕭北夢收斂起了笑容,道:“親戚不走不親,既然二十餘年不走動了,咱們就都實誠一些,不要再拿親戚來說事,免得大家尷尬。”


    楚稻餘的臉色青紅交加,眼中更是現出怒意,他深吸一口氣,道:“蕭特席,論輩分,我是你母親的堂哥,親戚再不走動,輩分變不了,你作為晚輩,怎能如此和我說話?”


    蕭北夢輕笑一聲,卻是不再理會楚稻餘,輕抖馬鞭,直接駕著馬車從楚稻餘的身邊行過。


    焦亮嚴和朱格心中暢快無比,假意安慰了楚稻餘兩句,便連忙追蕭北夢去了。


    而其他踏馬城的頭麵人物看到楚稻餘吃癟,一個個也是暗自竊笑,而後也紛紛追隨著馬車進城了。


    楚稻餘此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看著眾人遠去,滿臉的羞怒之色。


    馬車一進入踏馬城,夾道歡迎的百姓們便歡唿起來:


    “蕭特席,歡迎你來踏馬城!”


    “蕭特席,你是我們踏馬城的驕傲!”


    “楚娘娘生了個好兒子,老天有眼!”


    ……


    蕭北夢能夠感受到,踏馬城百姓對自己的歡唿是真誠的,並非被迫的,這讓他有疑惑的同時,也是頗為感動。


    於是,他抬起頭,微笑著向道路兩旁的人群微笑拱手,表達謝意。


    踏馬城的歡迎宴設立在踏馬城第一酒樓,踏馬樓。


    踏馬樓屬於官辦性質,當年,踏馬城建立後,慶功宴便設立在踏馬樓。


    一番寒暄與觥籌交錯後,歡迎宴結束,眾人各自散去,隻留下了焦亮嚴和踏馬城學正,要商量學宮宣導的事情。


    一路過來,蕭北夢對此事已經再熟悉不過,很快就敲定了時間和具體細節。


    離著漠北越近,蕭北夢一顆心便越急切起來,已經五年餘沒有再見慕雪央,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變得更漂亮。


    故而,學宮的宣導活動就安排在明日,地點就安排在踏馬樓。


    踏馬樓乃是官辦,地方足夠寬敞,而且離著蕭北夢下榻的旅店特別近,幾步路就到。


    第二日,踏馬樓人滿為患。


    若是放在平日,能進入踏馬樓的,非富即貴。


    但今日,因為蕭北夢要在樓中宣導學宮理念,踏馬樓放寬了進入限製,不管有沒有受到邀請,人們都爭相往踏馬樓擠,許多人既想近距離看一看楚娘娘的兒子,也想見識一下平日裏無法進入的踏馬樓,瞧一瞧裏邊到底是如何一個金貴法。


    因為人實在太多,朱格不得不調動軍士,前來維持秩序,這才讓亂糟糟的擁堵場景得以改善。


    學宮的宣導活動,進行了一個時辰之後,圓滿結束。


    人們陸續散去,焦亮嚴和朱格提議,邀請蕭北夢去參觀踏馬城的蝶祠。


    或許是因為楚千蝶出自踏馬城楚家,在北三州,踏馬城蝶祠修建得最為恢宏,香火也最旺。


    蕭北夢自然是欣然答應,在兩人的陪同下,去到了踏馬城蝶祠。


    踏馬城蝶祠位於踏馬城之東,占地近百畝,或許因為楚千蝶出自楚家,蝶祠的選址離著楚家大宅並不遠。


    為了避免驚擾到城中百姓,蕭北夢要求焦亮嚴和朱格便衣簡行,隻帶了幾名隨從。


    蕭北夢已經從焦亮嚴和朱格的口中知曉,踏馬城蝶祠規模恢宏,香火旺盛,已經成了踏馬城百姓心中的聖地。


    他心中對蝶祠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但來到蝶祠之前,看到蝶祠前的景象,還是被蝶祠的興旺給震撼到了。


    離著蝶祠還有半裏路,他們便遇到了排隊祭祀的人群,排成一條長龍,蜿蜒綿長,排隊的百姓,無不是滿臉的虔誠之色。


    朱格派出隨從,想要讓他們清出路來,讓蕭北夢直接進入蝶祠。


    蕭北夢卻是搖頭製止,要依序排隊進到蝶祠中。


    焦亮嚴和朱格看著長長的隊伍,俱是露出了為難之色,兩人身為踏馬城軍政***,雖說不上日理萬機,但也是相當的忙碌。


    今日已經陪著蕭北夢在踏馬樓耽擱了半天的時間,原本打算著再陪蕭北夢快速逛完蝶祠,這次的接待任務便算是圓滿完成,而後可以趕緊迴府料理落下的公務。


    但是,蕭北夢卻是提議排隊進入蝶祠,這麽長的隊伍,排著隊進去,少說也得大半個時辰。


    蕭北夢自然看出了焦亮嚴和朱格的為難,便微微一笑,道:“兩位大人,你們不用再陪著我了,我想自己一個人看看蝶祠。”


    兩人心中自然是再樂意不過,但表麵上肯定是要客套一番,說什麽要盡地主之誼,不能怠慢了學宮特席等等話語。


    蕭北夢語氣堅定地表明了態度之後,兩人便也順水推舟,雙雙離去。


    焦亮嚴和朱格要留兩位隨從陪著蕭北夢,也被他給拒絕,言明自己一個人更自在些。


    踏馬城承平已久,焦亮嚴和朱格也不擔心蕭北夢會遇上什麽意外,便各自告辭離去。


    蕭北夢跟隨在人群後麵,緩緩前行,足足花了近三刻鍾的時間,才進了蝶祠。


    在排隊的過程當中,他聽到附近的人不停地說著:


    “楚娘娘最是靈驗,有求必應!”


    “是呢,我上次來,為我老伴祈福,希望他的腰疾能痊愈,你們猜怎麽著,兩個月不到,他的老腰病居然真的好了,今天我過來,是來還願的,想著給楚娘娘多燒幾柱高香。”


    “楚娘娘是好人啊,生前行善積福,為我們北三州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死後還在保佑著我們。”


    “我們北三州遭受了太多的苦難,楚娘娘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隻是太可惜,老天爺不能讓楚娘娘在人間待太長的時間。”


    “楚娘娘生了個好兒子,已經成了學宮特席,而且還生得一表人才,隨娘娘,可俊了。”


    “昨天娘娘的兒子進城的時候,我也去了,隻是人實在太多,我沒能看真切。”


    ……


    一進蝶祠,往前走上三十來步,就有一尊等人高、通體白玉的女子雕像。


    女子一襲飄飛的白衣,絕美的容顏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身側有一柄同樣由白玉雕琢而成,做環繞狀的短劍。


    看到這座雕像,蕭北夢心中情感激蕩,雕像雕得很精心,不單外形與他的母親楚千蝶有九分相似,而且還雕出了神韻。


    蕭北夢直視著雕像的眼睛,雕像似乎也在看蕭北夢,一如楚千蝶在深情凝視。


    “年輕人,快往前走吧,時候不早了,你要看楚娘娘,等燒完香再看的。”


    正在這個時候,站在蕭北夢身後的一位老者出聲催促,排在蕭北夢前麵的人,已經走出了一丈多遠,蕭北夢還杵立在原地。


    蕭北夢側身讓到了一邊,道:“老丈,你請先吧,我今日不燒香,隻是來蝶祠看一看。”


    老者也不客氣,朝著蕭北夢微微一笑,快步往前去了。


    蕭北夢被打斷後,再往雕像看去,心中那份激蕩的情感已經不複存在,雕像畢竟隻是雕像。


    他看著仍舊還排成長龍的燒香祈福隊伍,心中感歎萬千,同時也油然感到驕傲無比。


    望著蝶祠後院升起的嫋嫋輕煙,蕭北夢微微一笑,沒有繼續停留,直接走出了蝶祠,迴到了踏馬樓。


    江破虜自從入住踏馬樓旁邊的旅店後,就沒有離開過房間,除了吃就是睡,對外界的事情,全然不感興趣。


    按他的說法,年輕的時候,看遍了天下風景,經曆了天下事,看盡了天下人,能勾起他興趣的事情已經不多。好吃好喝,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前輩,你相信在天有靈麽?”蕭北夢迴到踏馬樓,見到江破虜之後,問出了一路琢磨的問題。


    “這個問題,你得等我伸了腿之後,再來問,我那個時候才知道有沒有靈。當然,看你母親的香火如此的旺盛,應該是有靈的。”


    說到這裏,江破虜長歎一口氣,道:“你母親不簡單呐,在北三州的待遇,已經近乎神明了,她的蝶祠,香火遠勝城隍廟、福德廟。我死之後,估摸就是黃土一堆,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吧。”


    “前輩,你也太悲觀了,我可以先向你保證,你若是仙去,每年清明,我會給送一壇老酒。”蕭北夢嘿嘿一笑。


    江破虜白眼一翻,“滾!老頭子我正春秋鼎盛,你卻在這裏咒我死。”


    “前輩,是你自己先說的好不好?”蕭北夢大表委屈。


    “我自己說,隻不過是開自己一個玩笑,你小子來說,指不定就是真心實意。”江破虜豎著眉頭。


    “好好好,前輩,你什麽都有道理,我收迴我剛才的話,清明的酒就不送了。”蕭北夢嘴角帶笑。


    “你小子皮子癢了是吧?敢不給我送酒!”江破虜把手一揮,立馬就有一股無形力量向著蕭北夢擠壓而去。


    “前輩,我錯了。”蕭北夢連連告饒。


    江破虜輕哼一聲,撤去了無形之力,問道:“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準備什麽時候走?”


    “見完一個人,我們就動身,去往瓜州定北城。”蕭北夢嘴角泛起了笑意,十多年不見,也不知道楚春陽現在是一副什麽模樣。


    ……


    蕭北夢和江破虜的一日三餐,焦亮嚴已經有妥善的安排,由踏馬樓的夥計準時送過來。


    當然,若是蕭北夢和江破虜願意走動,也可以親自去踏馬樓就餐。


    蕭北夢要見楚春陽,自然還得在踏馬城待上一兩天。


    但是,去楚家找楚春陽,蕭北夢是不願意的,他不願意踏入這個太過勢利的家族,他得想辦法讓楚春陽從楚家出來。


    不過,楚春陽迴到踏馬城很低調,迴到楚家後,更是足不出戶,要讓他出來,得費一些腦筋。


    來到踏馬城的第三天中午,蕭北夢拖著翹腳躺在軟榻上、不願出門的江破虜,來到了踏馬樓,對付午飯。


    踏馬樓的掌櫃自然是立馬騰出了最好的包間,將兩人給迎了進去,殷勤地招待著。


    蕭北夢與掌櫃客套過後,便點了酒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江破虜聊著天,邊聊邊吃邊喝。


    包間在二樓,環境清幽的同時,視野很是很是開闊,從窗口看去,可以看到踏馬城的街景。


    不過,蕭北夢此際沒有看風景的心思,腦子全在想著如何見到楚春陽。


    正在這個時候,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蕭北夢皺起了眉頭,暗自責怪踏馬樓的掌櫃太過殷勤,剛剛才好不容易將他打發走,現在又來了。


    “進來吧。”蕭北夢輕輕出聲,控製著自己的不滿。


    門被打開,進來的不是掌櫃,而是一位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他身材修長,嘴角含笑,臉色稍顯蒼白。


    “蕭特席,冒昧打擾,還請見諒。”年輕人滿臉帶笑,還朝著蕭北夢拱了拱手。


    “不是說成了劍仙來保護我的麽?怎麽一晃十幾年不見了蹤影。”蕭北夢先是驚訝大喜,而後沒好氣地出聲。


    “你不都說成了劍仙才去保護你的麽?沒有成為劍仙,怎麽好意思去見你。”年輕人嘿嘿一笑,他正是錦州楚家的楚春陽。


    “你現在成劍仙了?”蕭北夢接著問道。


    楚春陽的神情明顯有些尷尬,笑道:“雖然沒有成為劍仙,但是,你都到踏馬城了,我若不來見你,依你那芝麻大的心眼,十有八九是不會再認我這個叔叔的。”


    “你知道就好。”


    蕭北夢微微一笑,道:“你來得還算湊巧,我們也剛剛吃飯,正好方便給你加雙筷子。”


    楚春陽卻是沒有理會蕭北夢,而是恭恭敬敬地向著江破虜行了一禮,高聲道:“晚輩楚春陽,見過江前輩!”


    江破虜點了點頭,掃了楚春陽一樣,而後自顧自的喝著酒。


    楚春陽這才緩步過來,拉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春陽舅,你的修為境界是怎麽迴事?”蕭北夢驚唿出聲。


    楚春陽走到近前,蕭北夢這才發現,他的修為境界居然隻有六品。


    根據蕭北夢收到的消息,楚春陽三年前就已經是九品元修,正在衝擊上三境。


    “什麽修為境界,我今天過來,可不是跟你談修為的事情,十幾年不見,我今日過來,隻想跟你喝兩杯。”


    楚春陽哈哈一笑,道:“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小鼻涕蟲,再見到你,你卻已經是學宮特席,世事變遷,莫過如此。


    想當初,聽聞你在太安城胡作非為,我的肺都要氣炸了,若不是脫不開身,我早衝去了太安城。


    也幸好沒去,不然可就拆穿你韜光養晦的把戲了。”


    蕭北夢直勾勾地看著楚春陽的笑臉,質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為何修為跌了這麽多?”


    “小北,今天隻喝酒,其他的都不要談。”楚春陽笑聲不斷,手腳麻利地給江破虜以及蕭北夢斟滿了酒。


    “前輩,這第一杯,我敬您。”楚春陽仰頭喝盡了杯中酒。


    江破虜將酒喝完,輕聲道:“行將踏入上三境,卻是讓人給破了劍氣,修為大跌,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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