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延綿之下,簡陋茅草屋內橙黃的燭燈在風中搖曳,蒼亦初一頭黑色長發也被染成晶瑩的黃。


    他坐在桌案前埋頭擦拭著手中那柄寒劍,整個人的氣壓極低,事實上他也已經許久沒有笑過了。


    大概……三年。


    “師兄,長老們已經在外布置了陣法,你說,那魔尊當真會來嗎?”汲芮芮整理出了一係列法器,將能想到的都羅列了出來。


    看得出她心裏沒底,明明要上場的不是她。


    “他行事驕傲,麵對我們如此高調挑釁,不可能不接。”蒼亦初又道:“你好好待在陣外就好。此戰,正魔兩道之間長久的積怨必將完結。”


    劍芒折射輝光照在青年銀白眸色中,凜冽森然。


    汲芮芮為他做的夠多了。


    之前與陳相玉,木晗,古渥聿幾人艱難從魔尊手下逃脫,從中原腹地奔赴北蒼。


    茫茫雪原中又遇獸潮,九死一生時終於被瓊芳所救,此後由她引薦得到神醫拓跋翳的救治。


    重傷的雲興言,瀕死的蒼亦初,還有奄奄一息的羽子曦,在第一次的戰役中無人能夠全身而退。


    拓跋翳也不負神醫稱號,不但救迴了幾人性命,還被他發現了雲興言不凡的鳳凰血脈。


    得知這一消息,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想法——


    眾所周知,血魔無念所修功法是為極陰邪功,又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超靈根]——月靈根。


    這使他每次出現,第一件事便是偷天換日,使豔陽即刻轉為靜夜。


    看似生生將日升月落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則原理依舊是一葉障目,並非無計可施。


    而鳳凰血脈屬實為極陽之血,與極陰血魔簡直陰陽兩端,相生相克。


    可惜唯一對鳳凰一族有所了解的拓跋翳,在一次問診時被魔族擄走,從此音訊全無。


    他們懷著滿腔仇恨,循著拓跋翳留下的唯一線索,前往遠在大陸另一邊的炎洲。隻為將這隱藏在雲興言身上的極陽之血發揮極致,期望以此製衡極陰血魔。


    輾轉三年,途中艱辛隻有他們自己知曉。


    而今。


    “來了。”


    傳訊符被無名之火點燃,房間中瞬息沒了蒼亦初的身影。


    -


    街頭巷尾傳唱的歌謠,不知從何處升起,但無論他們走到哪裏,哪裏都有差不多的歌。


    整整三年在腦海內反複出現,遊蕩。


    直至刻骨銘心。


    “血魔降,風雲蕩,月光濺赤山河葬。


    踏野疆,覓人嚐,吸髓飲血修增長。


    骨作槍,鍔生芒,鋒刃凝霜鬼哭腔。


    穴居藏,穢氣揚,不通文墨殺符狂。


    血花淌,黎民殤,四海驚惶懼影長。


    仙蹤亮,俠義彰,誓掃魔氛護萬邦。”


    -


    這一夜下著極大的雨,烏雲蓋住了月光和星辰,甚至也蓋住了仙法流螢。


    轟然的雷聲代替了廝殺時難耐的喘息,紅色的血液如同江河一般匯聚,血魔中計,被陣法所困,周身洶湧的熱潮與刺骨寒涼交織。


    雲興言傾盡所有,以自身經受煉化的鳳凰之血打入詩殃體內,白骨無念受侵染整根斷裂。


    血魔再也維持不住騰飛空中所需的靈力,整個身體直直往下墜落。而蒼亦初一心隻想給他補上最後一劍,衝刺上前,帶著足以改換暴雨的強盛靈力。


    覆雪尚未直達跟前,黑暗之處忽然鑽出一匹全身烏黑隻餘尾端一點白斑的獵豹,叼著血魔詩殃的後背就要逃離。


    它意外地不受陣法控製,隻因它並非妖魔。


    蒼亦初的麒麟神獸驀地照著它腹部咬去,劇痛之下終於鬆了口,血魔在掙紮中逃離,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蒼亦初手中寒劍當胸刺去!


    血魔詩殃並指成筆,無視胸前傷痕,反將自身血液凝聚成武器,試圖再掀風雨,奈何體內兩種截然相反的血液正在抗衡衝突,幾乎爆體而亡。


    霎時間風雲再次變換,詩殃臨了自知大勢已去,拚盡了所有,在交手間尋得縫隙狼狽逃竄,蒼亦初亦緊追不舍。


    借著轟鳴的雷光,蒼亦初將他麵具下源源不斷滴落的血珠看得分明。雖分不清表情,但他知道,血魔已然無力反擊。


    傲骨難訓,他寧可墜入萬魔窟也不願落入正道之手。


    墨色在夜空中直直墜入無底深淵,風刃撕碎殘布,再無完好之軀。


    一聲獵豹的吼叫從身後傳來,緊接著罡風擦過身側,比詩殃更快速向下追去。


    但顯然它也隻會成為萬魔窟內一份養料罷了。


    蒼亦初站在萬魔窟頂,聽那萬鬼興奮嚎叫的聲音,唿吸顫抖卻雙眼空茫。


    ……


    不對。


    ……


    不對。


    有哪裏不對?


    哪裏都不對。


    ……


    魔尊雖然戴著麵具,但從縫隙中分明察覺出了一絲欣喜。


    也就是說……


    一切仍舊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的計劃是什麽?


    他的計劃,……


    “霹靂——”


    白紫色閃電撕裂夜空。


    蒼亦初猛然從夢中睜開雙眼!


    入目是在今日短暫留宿的客棧內。


    雷鳴炸裂,暴雨拍打在房頂瓦片上發出清脆聲響。


    與多年前如出一轍。


    他深深唿出一口氣,才緩緩從夢魘中清醒。


    許久都未曾迴憶起那時幾乎等同於孤注一擲的戰場。他記得當時雲興言又一次幾乎掉了半條命,並且那一招將自身靈血打進血魔體內,一生隻可能有那一次機會。


    不管是激昂還是沉痛,那也是前塵往事,而今一切尚未發生。


    但也一步一步向其靠近。


    最讓蒼亦初在意的是夢中最後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不真實,不可信。


    他清楚自己當年年少輕狂,並未多想。如今看來,卻處處紕漏。


    詩殃真的是血魔詩殃嗎?


    他又一次在心裏生出這樣的念頭。


    若他不是,那又是誰?


    “咚咚咚”


    房門傳來急促敲門聲。


    “仙家不好了,您在馬廄暫存的貨物都被鬼魂洗劫走啦——”


    來告知的是店家小二。


    蒼亦初迅速開門而出,“其他人呢?”


    “正是你們今夜安排看守的人叫我來傳話的。”小二也膽寒,戰戰兢兢道。


    蒼亦初終究還是被詩殃使喚來運送貨物了。


    他知道,雲興言與羽子曦此行今世隻有兩人,他們需要花費的時間隻會多不會少。


    在此之前,或許有辦法讓詩殃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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