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郎進了院子,一眼就看到牆角堆放的破爛,想到前陣子張家被打砸的事情,禮貌的挪開了視線。


    踏進堂屋,又看到瘸一條腿的八仙桌,墊著磚頭的椅子,豁口的瓷罐,直接沉默了。


    張秀才到底得罪什麽人了,被人攆到家裏欺負?


    他平時一心隻讀聖賢書,家裏雖然也聊些八卦,但他從來不樂意聽。左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讀書比起來,不值一提。


    隻有張秀才的情況他聽了一耳朵,但也沒上心。想著張炳文畢竟是個秀才,對方最多嚇唬一下,根本不敢動真格的。


    考上秀才,就會獲得一些律法特權,遇事可直接上稟知縣。張炳文隻需去一趟縣衙,縣爺就得派人下來調查。


    親眼見過之後,著實驚著他了。


    張秀才這麽能忍?


    想到鎮上的傳言,周三郎眼神閃了下,若是不占理,公之於眾隻會讓他名節盡毀,確實得不償失。


    張炳文靠在窗下的板床上,看到周三郎震驚的神色,眼中閃過陰沉,咳嗽一聲,


    “誌軒,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周三郎迴過神,衝他抱拳行禮,


    “炳文兄,我受山長之托,給你送封信,順便探望你的傷勢。幾日不見,炳文兄怎會如此憔悴?”


    “……人窮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空有秀才之名,身無旁物,遭人記恨,連個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張炳文抬手撫了下額頭的傷痕,搖頭苦笑,


    “我空讀聖賢書,到頭來,卻連家都護不住,讓誌軒兄見笑了。”


    周誌軒聽著他的哀歎,直接替他打抱不平,


    “炳文兄是秀才,若是受到不公對待,隻管上書知縣,稟明情況。怎可受此欺辱?”


    張炳文一臉愁苦的搖搖頭,接過周三郎遞來的書信,一看便知是山長手書,心裏暖了下。


    “我身單力薄,無從抵抗……不知山長有何指教?”


    周誌軒咳嗽一聲,


    “不瞞炳文兄,關於你的流言鎮上已經傳遍了,書院也不可避免,炳文兄是書院最出色的學子……山長也很為難,讓你安心在家養傷,暫時不用去書院。”


    這是個出力不討好的活,他也想接的,但誰讓他跟張秀才一個村呢。


    張炳文:“……”


    傳言都傳到鎮上了?


    田嬌嬌為了陷害她還真是不遺餘力……等等,以田嬌嬌的能力和腦子,怎麽能左右平安鎮的言論?


    村裏的流言還可以說是她弄的,但鎮上,她沒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腦子。


    反應過來之後,張炳文氣的胸口疼,整張臉都是憋紅了。


    “曲家這是想毀了我啊,堂堂舉人之家,手段未免太下作了。”


    周三郎一愣,曲家?


    張炳文得罪了鎮上曲舉人?


    “炳文兄,你這接二連三的,到底怎麽迴事?咱們這些寒門學子,隻有讀書一條出路,若是名聲毀了,以後的路……”


    下麵的話周三郎雖然沒說,但兩人都明白。


    “強權壓頭,我有什麽辦法,我跟曲家對上,無疑雞蛋碰石頭,看我現在的處境就知道了,曲家這是想斷了我的科舉之路。可是我竟然毫無還擊。”


    張炳文說著,伸手指了指屋內的擺設。


    “你也都看到了,這些都是曲平那廝派人過來砸的。他絲毫不把我這秀才看到眼裏。曲家在鎮上隻手遮天,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否則,怎會放任子弟胡作非為,欺辱百姓?”


    對於這話,周三郎震驚之餘,看著張秀才義憤填膺又無可奈何的語氣,終於明白了。


    原來張秀才得罪了鎮上曲家,被報複了。對於他們這些寒門學子而言,曲家確實得罪不起。


    張炳文就算是秀才,有麵見縣令的權利。但也沒有跟曲家抗衡的能力,這事隻能吃啞巴虧了。


    唉~,有時候,他也怨這世道不公,但作一個沒權沒勢的學子,除了憤慨,別無用途。


    想到這些,周三郎很同情他,


    “炳文兄還是得早作打算為好,那些流言確實影響不小。山長雖然惜才,但對書院的名譽也很看重,再加上其他夫子的意見,若是處理不好,後果怕是……”被退學了。


    張炳文一臉頹敗,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若是想洗淨身上的汙點,怕是隻有以死明誌了。”


    “炳文兄萬萬不可,定然還有其他法子,莫要鑽牛角尖。”


    周三郎看他如此,真怕他走上絕路。


    苦讀這些年,最後卻敗給了權勢,何其悲哀。


    苦心勸解一番,直到他離開張家,還在為其鳴不平。全然沒想到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把,更未想過張炳文遭此磨難是不是咎由自取?


    送走周三郎,崔氏走進來,“兒子,周家三郎過來送信,可是書院出什麽事了?”


    張炳文拿著手中的書信,就算沒打開,也能猜個大概。


    他的流言在鎮上傳開了,影響到了書院名聲,山長讓他在家養傷,就是借口罷了。


    若是不解決,想迴書院,怕是難了。


    “山長得知我受傷,讓我在家好好修養,不急著去書院。”


    崔氏一聽,頓時安心了,趕緊給兒子倒杯水,“我兒讀書好,山長器重你,隻要你出息了,咱母子倆所遭受的屈辱就能全數討迴來。”


    特別是那些看熱鬧的,盼她們母子倒黴,落井下石的,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張炳文喝口水潤了潤嗓子,剛剛給周三郎說這麽多,也是想利用他為自己辯解幾分,隻要有不同的聲音出現,對他來說都是有利的。


    等崔氏出去忙碌,他才打開信箋,從頭看尾,臉色黑如墨炭。


    雖然山長的言辭隱晦,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被舍棄了。


    果然,不管山長如何惜才,他跟書院比起來,永遠都是靠後的。


    張炳文低著頭,握著信紙,手背青筋暴起,好一會兒才鬆開。


    他拚命的往上爬有錯嗎?


    他想活的輕鬆一點有錯嗎?


    為什麽就這麽難?


    為什麽所有人都跟他作對?


    仗勢欺人的曲平,眼神鄙夷的曲舉人,還有那個野蠻粗鄙的田嬌嬌,一個個的都搶著看他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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