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你竟敢賣我受潮的香,要麽賠錢,要麽我掀了你的攤子!”


    城隍廟前,幾名地痞抓著一名賣香老者的領子,兇神惡煞地叫囂著。


    那老者又驚又怕,急忙擺手:“幾位客人,我在這兒賣香都賣了十幾年了,可不敢當著城隍爺的麵賣受潮的香啊。”


    “那你說說,我這香是怎麽迴事?昨日才買的,現在就發黴了,肯定就是你故意賣壞掉的香給我,想壞老子的福氣是不是?”


    這一群人麵相兇煞,又不依不饒,明顯就是故意來鬧事的。


    老者愁容滿麵,他倒不是舍不得賠錢,隻是這一賠錢,相當於就是承認了自己賣的香有問題,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嗎?


    那群人沒了耐心,“老頭,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給我砸!”


    “誒別!別砸!我給就是了。”


    老者顫抖著掏出打著補丁的錢袋,正要遞過去,一隻手攔住了他。


    “按大晟律法,敲詐他人者受十杖,關押一個月,諸位是想去大牢蹲一蹲嗎?”


    眾人紛紛看向那站出來的男子。


    是個年輕俊秀的少年郎,相貌出眾,氣質冷然,不似尋常子弟。偏偏穿著一身灰白色的衣衫,身上素淨無裝飾,腳下的鞋子還磨出了毛邊,儼然是個窮書生。


    那群地痞將他打量了一番,心裏有了計較,遂丟開了老者,擼著袖子把那名少年圍了起來。


    “小子,你膽子不小啊,連虎頭幫的事都敢摻和。”


    那老者急得上前推他:“顧公子,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他們是這兒的地痞,惹不起啊!”


    顧寧知扶住他,聲音沉厚有力:“天子腳下,隻要有理,沒有什麽是惹不起的。”


    這話惹惱了對麵一群莽漢,他們遂生撲上前,圍攻顧寧知。


    圍觀的人不禁驚唿,皆不忍地別開眼,心道這少年郎怕是小命難保。


    誰料這看似瘦弱的書生竟還會拳腳功夫,兩三招便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


    這群地痞也惱了,在一片尖叫聲中,抄起棍棒朝顧寧知的後腦狠狠砸下去。


    顧寧知到底隻有一個人,瞻前不顧後,眼看著那手臂粗的棍子就要砸下去,一道身影竄到了顧寧知身後,抬腳踹開了那偷襲的地痞。


    顧寧知偏頭,看著與自己背對背的小少年,眉頭一皺,低喝道:“小孩兒,你別摻和。”


    那“小孩兒”腳步一刹,被他這句話氣得險些避不開迎麵揮來的棍子。


    容薑狠狠地擰住了一名地痞的胳膊,利落地把人按倒在地,才抬起了銳利的眼,不悅地盯著顧寧知。


    “你管誰叫小孩兒?”


    “……”


    二人搭配得當,把這群流氓揍得哭爹喊娘。


    官兵聞聲趕來,這群人不僅不怕,反而還囂張了起來。


    “臭小子,你們這迴死定了!”


    “哐當!”


    地牢的大門被關上,容薑殺氣騰騰地盯著上鎖的獄卒。


    “什麽意思?明明是對方鬧事在先,為何關我們?”


    獄卒不耐煩道:“你們當街鬥毆,全都逃不了!”


    容薑抬眼看向對麵的牢房,那群地痞堂而皇之地給獄卒塞了銀兩,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警告:“你們倆給我等著,敢惹虎頭幫,老子讓你們在京城混不下去!”


    容薑氣笑了,驟然變了臉色,冷冰冰地喝令:“叫你們縣令來見我!”


    “縣太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老實在這兒待著吧。”


    獄卒瞪了她一眼,甩袖離去。


    容薑狠狠踹了牢門一腳,反倒把自己疼得麵目扭曲。


    “你省省力氣吧。”身後的顧寧知忽然開口,“這兒是錢縣令的管轄之區,若無銀兩,不被關個十來日是出不去的。”


    容薑轉過頭來,眉眼生冷:“你好像很了解啊。”


    顧寧知彈開衣角上的幹草,“鄙人不才,剛被放出去不久。”


    “那你還敢惹事?”


    “到底是誰先惹的事?我隻不過是做了我認為正確的事。”


    容薑挑眉,看著顧寧知的目光多了幾分興味。


    “你是個書生?”


    “是。”


    “書生讀書都自顧不暇,沒想到你竟然還習武。”


    “誰說讀書人不能習武?況且我平生之願,是入大理寺為官,平盡天下冤假錯案,為民請命。”


    容薑盤腿坐在他對麵,“看不出來,你這窮書生的誌向還挺遠大。不過想入大理寺,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且不說本朝官製甚嚴,便是你這直脾氣,若進了官場,豈懂那些彎彎繞繞?”


    顧寧知冷笑,“若我進了官場,定要讓那些貪官汙吏都無處遁形。”


    容薑忍不住鼓掌:“若我是皇帝,都忍不住想直接錄用你了。”


    顧寧知眸光一暗,“可惜,我怕是要再等一年了。”


    “為何?”


    “後日便是科考,憑那縣令的規矩,我們怕是沒那麽快出去。”


    “你是舉子,也不能通融嗎?”


    “隻有錢才能在他那裏通融。”


    容薑眼珠子一轉,“我有辦法。”


    她拔了頭上的簪子,竟從簪子裏挑出了一根細長的針,在那大鎖上撬了幾下,便打開了牢房。


    顧寧知一臉震驚,“你還會這手藝?”


    “小時候常被關禁閉,練出來的。”


    容薑推開牢房,朝他歪了歪腦袋,“走不走?”


    顧寧知毫不猶豫:“走。”


    容薑失笑:“這可是越獄耶,未來的大理寺卿,你這是知法犯法。”


    不知是因為她的稱唿還是因為她的笑,顧寧知臉頰稍紅。


    “顧某自知無錯,這便不算越獄。”


    容薑點頭,還算沒那麽迂腐。


    二人溜出了牢獄,容薑順手敲暈了兩個白日飲酒的獄卒。本以為接下來要大幹一場,誰料到地牢外也沒幾個守衛,倒是讓他們很容易就混了出去。


    容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冷笑道:“當官不為民做主,我看這縣衙還不如推平了蓋豬圈。”


    顧寧知卻定定地看著她,現在才想起來詢問她的姓名。


    容薑卻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還要準備科考嗎?趕緊迴去吧,他日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顧寧知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向她拱手,承諾道:“他日不管有沒有高中,寧知謹記公子今日搭救之恩。”


    容薑隻是笑著擺了擺手。


    等他走遠了,南舟才冒了出來,冷冰冰道:“殿下,這縣衙如何處置?”


    容薑收起了笑臉:“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推平了,蓋豬圈!”


    至於裏麵的人,好日子也過到頭了。


    兩個月後,金鑾殿外。


    顧寧知奪得科考魁首,三日前的殿試更是從容不迫,高談闊論,最後得了個榜眼之名。


    今日他入宮聽候朝廷任命,一般來說,新晉的進士都會被下放到地方磨煉。顧寧知已經做好了準備,隻是心裏仍為不能盡快進大理寺而可惜。


    直到他踏入殿內,隨著眾人參拜皇帝與攝政長公主,腦子在聽到那一道熟悉的聲音時驟然一空,顧寧知猛地抬眼,看見了那高坐在殿堂之上的容薑。


    不同於那日同他鬥毆、蹲牢房和越獄的紈絝模樣,今日她盛裝出席,滿頭珠翠,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滿朝文武。卻在與他視線交匯之時,輕輕眨了眨右眼,仿佛某種隱秘的約定。


    顧寧知內心翻江倒海,尤其在聽到她的任命後,更是險些暈厥過去。


    “顧寧知文武雙全,心性率直,胸懷正義。故任顧寧知為大理寺司務,掌管大理寺卷宗,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顧寧知明明聽到了一片不滿的竊竊私語,但無人敢出聲反對。


    容薑似乎也隻是隨口一問,壓根不管他們的意見,甚至連聖旨都擬好了。


    “顧寧知上前。”


    他忐忑地走上前去,離容薑越來越近,明知失態,眼睛卻始終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她親手把那道聖旨交到他手上,嘴角彎起了很淺的笑意。


    “顧寧知。”她輕聲道,“千萬別讓我失望。”


    很多年後,顧寧知白發蒼蒼地躺在棺材裏,唯一的陪葬品,便是那一封聖旨。


    小皇帝容昱還記得他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願寧知一生,未曾辜負殿下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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