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外,宗晉和顧寧知等人正冠服紫,肅然而立。謝玉琅牽著困倦而茫然的容昱,容幸垂眸不語,沈焰兄弟與宋橋夕領著金吾衛與禁軍侯在殿外,連扶離、蕭青野和桑柘也未曾缺席。


    他們守著燈火直至天明,卻是為了等一個毀滅性的消息。


    容昱打著嗬欠,輕輕拽了拽謝玉琅的手,“夫子,我困。”


    謝玉琅僵硬地偏頭,憔悴的眼如一池死水,聲音也分外嘶啞。


    “世子乖,再忍忍。”


    容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仰著頭,天真地問:“姑姑呢?我要姑姑。”


    那一聲稚嫩的唿喚,牽動了所有人的心。


    顧寧知捏緊了拳頭,猩紅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突然猛衝上前,幸而被南舟和崔故攔住。


    “顧大人做什麽?”


    “滾開!”


    宗晉拽住他的手臂,冷喝道:“顧寧知,這裏是宣德殿,不是你能胡鬧的地方!”


    “那就這樣看著嗎?”顧寧知暴躁地怒喝,“就這麽看著她死,就像九年前那樣?”


    不,還不太一樣。


    那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前往北關的容薑是死路一條,他們還傻傻地守在京城等著她凱旋,最後卻等來了容薑葬身雁留山的消息。


    而現在,容薑就在他們麵前,他們卻什麽也不做,什麽也做不了,這讓顧寧知如何不瘋?


    “閉嘴!”


    宗晉咬著牙,抓著他的手泛起了青筋,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顧寧知,不是隻有你接受不了,所有人都在忍耐!你想讓她連走都走得不安心嗎?”


    顧寧知脫力,踉蹌著後退一步,忍不住淒笑一聲,偏頭之時,一滴清淚從眼眶滾落。


    容幸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殿門,看似他最平靜,但隻有桑柘才知道,容幸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桑柘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紅著眼眶道:“容幸,你想哭就哭吧。”


    容幸忍著淚搖頭,聲線嘶啞:“桑柘,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好像從來沒有讓她放心過。”


    “你怎麽會這樣想?”


    “從前我恨極了她,總覺得是她害得我父母雙亡,出走在外一年,她還派人四處尋我。後來我又不肯聽她的話,不願意學習政務,害得她隻能冒著風險培養容昱。”


    “不是的!”桑柘篤定道,“你是她最親近的人了,她從來沒有怪過你。相反,她很愛你,所以她尊重你的任何選擇,你這種想法,才是最讓她不放心的。”


    容幸垂著頭,手指都在顫抖:“我已經沒有父母了,如果連她也沒了,我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桑柘強撐著精神,“你還有我呢,還有謝夫子,還有叢將軍,還有容昱那個小屁孩,不都是你的親人嘛。還有最討人厭的魏玄,他現在也是你的姨父了,他總不會不管你的。”


    魏玄?


    一旁的蕭青野眸光一動,腦海中不由得想起昨日魏玄同他說的話。


    “日後歲炎國就交給你了,你要另選一個皇帝,還是自立為皇都隨你。”


    “但唯有一點,歲炎不得進犯大晟,容薑會不高興的。”


    “待我也死後,你就把我和容薑葬在一起。”


    “拜托了,舅舅。”


    平日裏魏玄對他不是直唿姓名,便是罵罵咧咧的老狐狸、老混蛋,幾時乖乖地叫過他一聲舅舅?


    蕭青野眉心狠狠一跳,心裏驟然湧起強烈的不安。


    “不好,魏玄可能要尋死!”


    他低喝一句,驚住了周圍的人。


    十四娘一臉茫然:“應該不會吧,魏玄他……”


    曉寒生卻格外冷靜:“當年陛下和南舟出事,十四娘就沒有想過尋死嗎?”


    十四娘頓時無話可說。


    琴無相正好趕來,難得失態地大喊:“諸位,陛下她可能……”


    “哐當!”


    殿內響起一聲悶響,眾人一怔,皆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


    厚重的殿門被撞開,日光也鋪滿了這座冷清的宮殿。寒涼的秋風拂過紅綢,紅燭已然燃盡,桌上倒著空了的金酒杯。


    披著喜服的容薑把魏玄按倒在床榻上,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床邊。不管是衝進殿內的這群人,還是自殺未遂的魏玄,均處在石化狀態。


    最後還是一道稚嫩奶氣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寂寞。


    “姑姑,你和姑父在玩遊戲嗎?”


    眾人如夢初醒。


    謝玉琅不可置信:“薑薑,你沒事?”


    十四娘淚如如下:“我不是在做夢吧?”


    蕭青野牙根緊咬:“這個混蛋!我就知道他想殉情!”


    身為女帝,容薑還要點臉,遂輕咳一聲,稍稍坐直了。


    “如你們所見,我沒死。”


    但是魏玄差點就死了。


    容薑無比慶幸她醒得早,睜眼的時候,看見魏玄握著匕首朝自己的心口捅下去,容薑險些心髒驟停。


    好在阻攔及時,那匕首隻是在他胸前留下了一道口子,並未傷及要害。


    饒是如此,魏玄也挨了容薑和蕭青野強烈的譴責。


    魏玄卻從沒有像此刻這般乖巧,不管他們怎麽責罵,始終直勾勾地盯著容薑,看得容薑都不禁紅了臉,而蕭青野更是恨鐵不成鋼地別過臉去。


    捂住了魏玄過分囂張的眼睛,容薑才把手伸到琴無相麵前。


    琴無相仔細地摸著她的掌心,像是卸了一樁心事一般,那張清冷如仙人的臉,也難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輕聲道:“陛下是有福之人,您會壽終正寢的。”


    蕭青野抱著胸冷笑:“禍害遺千年,我早就知道她沒那麽容易死。”


    容薑微笑:“那就借蕭丞相吉言了。”


    宗晉他們皆狠狠鬆了口氣,十四娘朝著容薑撲過來,痛哭流涕。


    “陛下真是嚇死我了!”


    容薑拍著她的肩膀,再看看麵前這群親人夥伴,不由得會心一笑。


    “讓諸位擔心了。”


    容薑沒死,是天大的喜事。眾人卸下了心裏的巨石,又忙不迭地準備重辦婚宴,與普天同慶。


    宣德殿內,容薑盤腿坐在魏玄對麵,冰涼的手小心地觸碰他胸前的傷口。


    “還疼嗎?”


    魏玄目光灼灼:“不疼。”


    容薑嗬了一聲,突然按住了他的傷口,那一瞬間的刺痛感令魏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容薑絲毫沒有憐惜之意,把傷口周圍的血跡擦幹淨,胡亂倒上了金瘡藥。


    “魏玄,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自盡的?”


    她怒罵一句,腦海中反複放映著魏玄尋死的那一幕,決絕得讓她仍是心有餘悸,眼眶也不由得紅了幾分。


    魏玄將她抱入懷中,力氣大得仿佛恨不得揉入自己的骨血,聲線低沉嘶啞。


    “容薑,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雁留山上初次見麵,無數場陰謀詭計,無數次生死相依。


    他從肮髒卑賤的獸牢中逃出,正正好闖入她的世界。


    就好像前半生的苦難,都是為了這一場天賜的相逢。


    容薑仰著頭,秋光落在她眼中,倒映著魏玄的身影,刻入了後半生的記憶。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滾燙的唿吸交纏,兩顆跳動的心髒也緊緊靠攏。


    他聽見她笑罵:“魏小狗,你真是個傻子。”


    魏玄失笑,連懷抱都那麽溫柔。


    傻子什麽都不知道,傻子隻知道,他很愛你。


    萬裏山河,荒漠平野,這天下萬千風景於他而言,都比不過懷中的珍寶。


    “薑薑。”


    “嗯?”


    “昨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所以呢?”


    “你還疼嗎?”


    “不疼。”


    “那我可以再來一次嗎?”


    “滾!”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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