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正是團圓佳節。又適逢女帝登基大典,以及與歲炎王的成婚之禮,整個京城洋溢著一片喜氣。


    天色未亮,皇宮便亮起了盞盞燈火。忙碌的宮人井然有序地穿梭於宮殿中,銅鏡前的人已然梳洗打扮罷,模糊的鏡麵倒映著一張冷豔絕色的臉。


    黛眉輕描,似古畫中渺遠的群山。精心勾勒的眼妝,亦掩蓋不了那雙寒星般的眼眸的光芒。似雪的肌膚上了胭脂,更如那雪地中綻放的紅梅,美豔不可方物。


    鳳冠綴著金流蘇,與衣襟上騰飛的繡凰相得益彰。正紅色的鳳袍絢爛華麗,放眼大晟,也隻有容薑才配得上這一身容華。


    宗媱和十四娘等人侯在一旁,本是大喜之日,卻無人臉上掛著笑意。就連一向最鬧騰的蘇小織,也悄悄地扭過頭,躲在阿笙背後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似是察覺到氣氛低迷,容薑彎唇一笑,頭頂的流蘇也微微晃著。


    “這是做什麽?我都還沒死呢,就迫不及待想替我奔喪了?”


    十四娘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被容薑這句話勾起。


    她紅著眼眶“呸”了幾聲,忍著哭腔道:“都什麽時候了,陛下還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正是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們還不開心點,存心讓我走了也不放心嗎?”


    宗媱背過身去,迅速擦了擦臉上的淚,艱難地露出一抹笑。


    “陛下說的是,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也是與歲炎王的大喜之日,自然得開開心心的。”


    容薑欣慰地點頭:“還是宗媱懂事,女學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宗媱忍著熱淚:“宗媱定不負陛下所托,一定將女學發揚光大,讓天下女子皆以陛下為表率。”


    “你心性溫善,胸有大誌,本就不該拘泥於世俗。秦晏待你確實情深義重,但我不希望你迫於世俗的壓力而答應嫁給他,也不希望你因為過去的事困住自己。我已擬好賜婚聖旨,將來不管你選擇何人,希望這道聖旨,都能派上用場。”


    宗媱顫著雙手接過聖旨,重重地向容薑磕頭。


    “宗媱,拜謝陛下!”


    容薑看向淚流滿臉的十四娘,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怎麽又哭了?”


    “我……我實在忍不住……”


    容薑擦了擦她的臉頰,“十四娘跟我最久,我雖不說,但在我心裏,你就像我的姐姐。”


    十四娘縱聲大哭:“陛下別說了!”


    “我知你並無振興秋氏之意,但秋氏一脈隻剩你一人,製器之術不能斷在你手裏。我已讓曉寒生為你挑選了不少可靠的弟子,有他們幫你,你就不會像從前一樣孤軍作戰了。”


    十四娘徹底崩潰,抱著容薑哭得不能自已。


    容薑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好了,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也不怕她們笑話。”


    蘇小織又偷偷抹了抹眼睛,見容薑朝自己看來,衝著她擠出了難看的笑,語氣故作輕鬆。


    “薑姐姐,你要給我什麽?我不要賜婚聖旨,也不要弟子,隨便賞我萬兩黃金就行了。”


    低沉的氣氛被她這句話衝淡了不少,容薑也忍不住低笑,抬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


    “滿心滿眼隻有錢,也難怪看不到墨陽。”


    蘇小織吃疼地“唿”了一聲,又不滿道:“好好地提墨陽做什麽?真是晦氣。”


    “嗯?你不喜歡他?”


    “不喜歡。”蘇小織緊緊地抱著容薑,眼眶濕紅,咧嘴一笑,“我隻喜歡薑姐姐。”


    容薑逗她:“那我把萬兩黃金收迴了?”


    蘇小織喃喃道:“收迴就收迴吧,若是能把你換迴來,多少錢我都不要了。”


    容薑眸光微黯,又沉著聲警告:“蘇小織,你敢把眼淚鼻涕糊在我衣服上,我就擰了你的狗頭。”


    阿笙破涕為笑,觸碰到容薑投來的目光,麵色又驟然一凝。


    “陛下……”


    “阿笙,明日過後,若扶薑迴來了,你代我向她道一句謝。”


    阿笙瞬間失語,渙散的眼瞳,又溢出了熱淚。


    “咚!”


    晨鍾響起,稀薄的日光透過了昏暗的雲層,逐漸鋪滿了整座皇城。


    高掛的禮幡隨風拂動,紅色的長毯順著台階鋪向了太廟。群臣立於兩側,目送著容薑一步步踏上天階,祭天拜祖。


    謝玉琅捧著文書,聲線朗潤沉厚,為新帝作祝頌之辭。琴無相將細柳與聖水遞到容薑麵前,由她為萬民賜福。


    百官景仰,山唿萬歲,餘音繞城不絕。


    宣德殿外掛著雕花紅燈,雕梁畫棟彩繪著龍鳳呈祥。紅燭高燃,錦屏繡帳中鴛鴦暖被。雕花窗上花團錦簇,琴瑟相攜。


    祭天,拜堂,禮成,一切都無比順利。


    那對新人端坐在床榻之上,空曠的殿室卻無半點喜慶的氣息。


    “再不幫我把鳳冠摘了,我的脖子就要斷了。”


    容薑沒好氣地出聲,魏玄才迴過神來,笨拙地幫她解了鳳冠,露出了流蘇下那張盛豔的臉。


    容薑眨了眨眼:“傻了?”


    魏玄彎了彎唇,乖乖應道:“是傻了,沒想到我竟然真的跟你成親了。”


    “交杯酒還沒喝,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那可不行。”


    他哼了一聲,端來了酒杯,遞到她麵前。


    二人交杯而飲,容薑閉眼之時,並未發現魏玄的目光始終凝在她身上,仿佛怎麽也看不夠。


    空了的酒杯被擱置一旁,魏玄輕輕擦去了容薑唇側的水珠,萬千眷戀化作一個克製的吻。


    容薑微怔,伸手挽著他的腰,順勢倒在錦被之上。


    紅帳落下,燭火搖曳著溫柔的光暈,散落的衣裙上,鴛鴦交頸,抵死纏綿。


    情至濃時,她仰著頭,撞入他幽暗深邃的視線。


    “魏玄,我死後,你就迴歲炎吧。”


    黑暗中他啞著聲音應一聲好,同時一滴滾燙的淚砸落在她的胸口,開出了絢爛的花。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仿佛過了幾載春秋,薄淡的日光才透過紅紗,落在了清冷的殿內。


    紅燭已然燃盡,榻上溫香未散。淩亂的發絲相纏,足見這一夜的瘋狂。


    魏玄和衣坐在她身側,徹夜未眠。握著她冰冷的雙手,看著她緊閉的雙眼,猩紅的眼未曾流淚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空寂。


    他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另一隻手拔出了匕首。


    “薑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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