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的宮宴格外熱鬧,隻是誰都沒想到會在宮宴上看到禁足多日的鍾離越。


    “嚴廣畏罪潛逃,瞿良府宅又被燒得一幹二淨,找不到任何證據,此案隻能以嚴廣誣告定罪。再有鍾離越的那些黨羽上書,皇上就算再不肯,也不得不放人。”


    宴席尚早,眾人趁著這難得的雪晴冬日,正在禦花園的梅林內賞景,倒是無人注意到角落裏的秦晏與扶薑。


    疏枝臨水而照,扶薑衣袖一拂,那一朵紅梅隨風落入水中,蕩開的波紋,模糊了池中的倒影。


    “鍾離越這次栽了跟頭,你猜他會怎麽做?”


    秦晏思索片刻,“揪出幕後主使,報複迴去?”


    “非也。”扶薑曲指輕輕扣著欄杆,“此人心機深沉,睚眥必報,寧可殺錯也絕不放過。他知道容祁已經在懷疑他了,比起徐徐圖之,他更喜歡斬斷一切可能將他推入深淵的根源。”


    秦晏瞳孔微縮,“你是說,他想……”


    弑君二字,堵在了秦晏的嗓子眼,同時背脊也寸寸發涼。


    “別緊張啊。”扶薑還笑得出來,“鍾離越想做什麽,那是他的事,我們隻管看戲就是了。”


    扶薑這一番話把秦晏嚇得坐立難安,她倒好,背著手優哉遊哉地逛著,與前邊的那群同窗撞了個正著。


    “扶薑,快來!宗弋和謝景鬱正比試投壺呢。”


    學子們熱情地招唿著她,扶薑剛要轉走的腳步,硬生生地就被留住了。


    她抬眼看去,恰巧與謝景鬱視線交匯。


    這還是自那晚開誠布公之後,他們的第一次碰麵。


    沒有劍拔弩張,但也沒有昔日的嬉笑怒罵。


    謝景鬱彎了彎唇,修長的手指轉著箭矢,聲調懶散。


    “行了,別鬧她了,她一貫不喜歡這些,省得把她惹急了,再揍你們一頓。”


    宗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沒想到,平日裏最喜歡看熱鬧的謝景鬱,今日竟然學乖了。


    但他更沒想到,素來不喜歡湊熱鬧的扶薑,今日竟也一反常態。


    “誰說我不喜歡的?”


    她改變了主意,主動上前,奪過了謝景鬱手裏的箭矢。


    “不過,光玩沒意思,不如來點賭注?”


    謝景鬱笑容一收,“你想賭什麽?”


    “老規矩,誰贏一局,就迴答對方一個問題。”


    扶薑學著他的姿勢轉著箭矢,最後將箭尖對準了他。


    謝景鬱接過,“上吧。”


    宗弋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迴,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他隔在外麵,令他分外不爽。


    他走到扶薑身旁,質問她:“你跟謝景鬱是什麽老規矩,我怎麽不知道?”


    扶薑掂了掂手裏的箭矢,“無聊的遊戲而已,我想小宗公子應該沒什麽興趣參加,所以也就沒有告訴你咯。”


    好歹是跟他解釋了,但宗弋心裏還是不痛快,低沉的聲音,像在埋怨,又像在撒嬌。


    “你以後,少跟謝景鬱玩,被他帶壞了怎麽辦?”


    難得的是扶薑竟然沒有反駁,輕哼一聲,叮囑道:“你也離他遠點。”


    宗弋怔怔地抬眼看她,心尖微微顫著,脊梁骨都陣陣發麻。


    “好。”


    他失神地呢喃,那癡癡傻傻的模樣,看著謝景鬱直翻白眼。


    “還比不比了?”


    他催促著,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扶薑:“既然你迫不及待找死,我便來送你一程。”


    謝景鬱嗬嗬:“你還挺有自信。”


    明明是平日裏最要好的兩人,此刻卻隱隱透出了幾分針鋒相對的意味。


    謝景鬱:“誰先來?”


    “以免我扔完後你信心受挫耍賴不玩,還是你先來吧。”


    謝景鬱氣笑了,“行!小爺今日就讓你開開眼。”


    他越過扶薑,走到了那箭筒一丈之外的位置,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似乎隻是隨意一丟,那箭矢便穩穩地落入了壺心。


    “好!”


    圍觀的學子立馬鼓掌叫好,也有人詫異,謝景鬱這個半吊子,幾時背著他們偷偷練了?


    謝景鬱享受著眾人的吹捧,裝模作樣地擺擺手,才朝扶薑投去挑釁的眼神。


    “到你了。”


    扶薑上前,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抽起腕帶,蒙住了眼睛。


    “她想幹什麽?”


    “她該不會是想蒙眼投壺吧?這也太囂張了!”


    “嗤!嘩眾取寵而已。”


    一片質疑的嘲笑聲中,扶薑氣定神閑地把箭矢投了出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那支箭,直到它空心入壺,凝固的空氣在瞬間炸開,激烈的掌聲響徹耳畔。


    “漂亮!”


    “神了!她是怎麽做到的?”


    “我比較好奇,這樣到底算誰贏?”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扶薑啊!有本事謝景鬱也蒙眼投壺啊。”


    謝景鬱看著摘下了腕帶的扶薑,黑著臉。


    “你這是作弊!”


    扶薑攤手,“他們說得沒錯,有本事你也蒙著眼睛。”


    “……”


    謝景鬱咬牙。


    陰險歹毒又狡詐的西梁人!


    “不玩了!”他丟了箭矢,“這破遊戲有什麽好玩的?”


    扶薑似笑非笑:“所以,你也承認我贏了?”


    謝景鬱麵無表情,“問吧。”


    她看了一眼前來請眾人入席的宮人,“不急,先欠著。”


    晚宴還是在清風和月樓,隻是容祁遲遲才入場,而且麵色略顯憔悴,雙眸布滿了紅血絲,僵硬的身軀如繃緊的弦,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宗弋眉頭緊擰,低聲同扶薑道:“我怎麽感覺皇上的情況不太對?”


    “嗯。”扶薑麵色凝重,“兩眼虛浮,額冒冷汗,嘴唇發白……這明顯就是腎虛之狀啊!”


    宗弋:“……”


    她是怎麽做到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


    宴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容祁撐著額頭,聽著台下的大臣說著新年的祈願,隻覺得頭腦越發昏沉。


    眼前的世界飛速旋轉著,那些嘈雜的聲音似乎落入了深潭,汨汨深水淹沒了無感,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隻聽見了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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