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花樓內滿目狼藉,杯盞碎裂,桌椅側翻,濃烈的酒氣和脂粉香中夾雜著血腥味,四濺的鮮血中躺著的幾截屍塊更是觸目驚心。


    顧寧知一到場,便派人把整個眠花樓封鎖起來,任何人都不能放出去。


    宗弋走上前來,向他拱手作揖,麵色凝重地將事情的經過道明。


    顧寧知頷首,抬眸卻看見了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仵作拚湊屍塊的扶薑。


    樓內燈火通明,又偏有幾分柔光,勾勒出清瘦的輪廓。那少年環胸而立,姿態散漫,半塊麵具遮擋了眉眼,露出的瑩潤無暇的下頜線,略顯幾分清冷氣息。


    她垂首沉思,壓在胳膊下的手漫不經心地搓著指腹,熟悉的動作,再次令顧寧知失了神。


    直到仵作喚他,宗弋也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顧寧知才迴過神來,麵不改色。


    “驗得如何了?”


    “迴大人,此人剛死不久,死亡的時辰約莫是在一個時辰以內。從他的皮膚及體態特征來看,應該是一位中年男子,而且身份不低。”


    “何以見得?”


    仵作領著他到屍塊跟前,翻開了那隻僵硬冷白的斷手。


    “大人請看,這屍體的手上有繭,乃是常年握筆所致。掌側沾有墨跡,此墨帶有金粉,一般用於公文、祭文、請柬之上。再者顧大人細聞一下,這屍體的指縫間帶著一股很淡的龍涎香,更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顧寧知掃了一眼拚得歪七扭八的屍體,像是怕被人認出來一樣,屍體身上的衣服都被剝光了,連頭顱也被砍了下來,至今尚未找到。


    “頭顱可找到了?”


    侍衛迴道:“已經加派人手在找了。”


    顧寧知吩咐:“把這裏所有的人都召集過來。”


    宗弋走到了扶薑身旁,低聲詢問:“今日怕是找不到何必信了,不如你先迴去,省得引人注目。”


    扶薑卻笑道:“何必信,不就在你身後嗎?”


    宗弋立馬扭頭,卻隻看見了慌張的人群,嚴肅的大理寺侍衛,以及地上殘缺的屍體。


    他神色驚愕:“你說這具屍體是何必信?”


    “你沒聽那位仵作所說嗎?掌側有金墨,身上有龍涎香。何必信最近正忙於雁留祭祀一事,又剛見過容祁,沾染到龍涎香不足為奇。”


    聽到她直唿大晟皇帝之名,宗弋當即便想嗬斥,但注意力又被她話中的信息吸引了去。


    “何必信死了?”宗弋不可置信,“可到底是誰殺了他?又為何用如此殘忍的手段?還有頭顱呢?都敢殺人分屍了,又何必把頭顱藏起來?”


    扶薑攤手:“這麽多問題,還是等抓到兇手,讓他慢慢告訴你吧。”


    宗弋警惕地環顧著四周:“你說,兇手是不是就藏在這裏?”


    “屍塊上的血都還沒凝固,兇手肯定走不遠。我的人也都在外麵守著,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人離開,他定然還在此處!”


    宗弋想想就覺得背脊發寒。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兇手將何必信殺害並分屍,還將屍塊拋擲在樓內各處,手段之殘忍,心理之變態,簡直令人發指。


    魏玄與曉寒生穿過人群迴來,皆是一無所獲。


    此處有顧寧知在,扶薑束手束腳,就算想查也查不到什麽,便準備撤退,顧寧知卻叫住了她。


    “西梁殿下打算去哪兒?”


    扶薑腳步不停,就當聽見了狗叫。


    大概也沒想到她竟然這麽能裝,顧寧知幹脆給手下使了個眼色,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攔在扶薑麵前,嚇得周圍的人都不敢吭聲。


    扶薑隻好轉過身來,壓著粗啞的聲線道:“這位大人,你認錯人了吧?”


    宗弋麵露驚愕,大概是沒想到扶薑還有這等技能。


    顧寧知平靜地看著她:“是殿下自己把麵具摘下來,還是我幫你摘下來?”


    “顧大人還真是火眼金睛呢。”她摘了麵具,笑得若無其事。


    “殿下怎會在此?”


    “瞧你這話說的,來眠花樓,自然是尋歡作樂啊。”


    顧寧知信她才有鬼。


    他似欲上前,宗弋卻堵在了二人中間,臉色正經得絲毫看不出是在轉移話題。


    “顧大人,現在是否先查明這起兇案?我懷疑這具屍體是太常卿少卿何必信。”


    顧寧知眼眸一眯,話雖是對宗弋說的,目光卻投向了扶薑。


    “何以見得?”


    扶薑裝聾作啞,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就好像這起兇案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知曉顧寧知信得過,宗弋便將自己的猜測以及何必信的異常和盤托出,隻是在其中隱去了扶薑的痕跡。


    顧寧知何等聰慧之人,當即便追問:“你如何得知,何必信向皇上遞了密函?”


    宗弋生硬地解釋:“宗氏也有一些眼線,所以……”


    “所以,太常寺少卿何必信以及那封密函,與宗氏又有什麽關係?”


    “……”


    宗弋頭皮一緊,繃著臉說不出來話。


    顧寧知話鋒一轉,“那不如殿下來說說,你在這出戲裏,又充當了什麽角色?”


    縱使他不說,扶薑也能明顯感覺到,顧寧知在針對她。


    “顧大人,你什麽意思啊?我就是來眠花樓湊個熱鬧,哪知道什麽密函什麽少卿的?”


    瞅著她故作無辜的嘴臉,顧寧知唇角勾起一絲很淡的嘲諷。


    “去屏州,也是湊熱鬧嗎?”


    “……”


    扶薑也被他幹沉默了。


    這家夥是屬獵犬的嗎?


    本以為顧寧知還會追問下去,他卻直接把他們晾在了一邊,先專心處理這起兇案。


    大理寺侍衛問詢了眠花樓的管事柳娘子,也清查了樓內的賓客,並將今夜樓內的所有人都登記在冊,以便來日調查。


    但偏偏就是這一環節,問題出現了。


    侍衛走過來,同顧寧知低聲道:“大人,那邊有幾人不肯配合。”


    正在檢查屍體的顧寧知頭也不抬,“既不配合,那便是心裏有鬼,直接押去大理寺。”


    侍衛麵露難色,“可他們……都是朝中的大臣。”


    他動作一頓,這才看向了角落裏那幾個鬼鬼祟祟又分外防備的人,哪怕戴著麵具,整天上朝不見下朝見,顧寧知又豈會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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