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扶薑要帶著謝玉琅去山陰城,曉寒生略微有些不讚同。


    “山陰偏遠,溫氏山莊之外又是機關重重,雖然有溫槿隨行,但是那小子素來不靠譜,指不定還會把我們往陰溝裏帶。況且殿下剛和鍾離越撕破臉皮,如今更是不能離開京城。依我看,倒不如讓陳家主派人送謝公子前去,殿下又何須親自跑這一趟?”


    魏玄抱著劍站在廊下,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屋內的扶薑。


    “謝玉琅是為了她才會變成這樣,她若不去,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曉寒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還以為魏玄會是第一個反對扶薑去山陰城的。


    “不必這麽看我。”魏玄目不轉睛,聲線沉冷,“我確實不願意她去冒險,可是我也不蠢,她三番兩次地為謝玉琅涉險,謝玉琅更是不惜為她豁出性命,平心而論,你能做到嗎?”


    曉寒生難得被他問住。


    他確實做不到。


    至少現在還做不到。


    但曉寒生也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漏洞:“那你呢?你能做到嗎?”


    魏玄麵色平靜,“為何不能?”


    曉寒生再次啞口無言,隨即又忍不住笑道:“因為你喜歡殿下?”


    “是。”他承認得坦蕩。


    曉寒生又搖了搖頭,歎氣聲帶著一絲嘲諷:“情愛是這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你現在喜歡她,將來未必喜歡。況且,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嗎?你知道她的過往嗎?你與她相處甚至不到一年,你的喜歡也許隻是錯覺而已。”


    “我確實不知道,但是,喜歡一個人,需要有那麽多的顧慮嗎?”


    曉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魏老弟,你還是太年輕了。有朝一日,你會發現殿下根本不是良人,甚至,她隻會與你越離越遠。”


    如果說之前曉寒生還不確定,昨日之事發生後,他便篤定了心裏的猜測。


    他們這位西梁殿下扶薑,應該就是六年前戰死於雁留山上的***容薑。


    或許是他心思比別人敏銳,又或許是扶薑根本沒有打算在他們麵前隱藏,從容祁到鍾離越再到容妍,甚至是謝玉琅和沈焰,能與這些人扯上關係,扶薑又豈是一個小小的西梁質子?


    如今在侯府的這些人裏,似乎隻有十四娘知道,曉寒生自然也不會傻乎乎地跟魏玄挑明。


    很多事情,還是得讓他自己去發現。


    隻是等到那一日,扶薑就不再是扶薑,而魏玄,還是鬥獸場出來的小奴隸。


    身份的鴻溝,不可跨越的階級,還有那些恩怨風雲,誰也說不好,將來他們各自有什麽造化。


    魏玄確實不懂。


    過去十八年,他隻知道廝殺,與人廝殺,與獸廝殺。


    如今昏暗無光的生命裏,多了一個扶薑,不管前路如何,他都會堅定地陪她走下去。


    溫槿忙著為謝玉琅施針,扶薑與陳錯一道走出,屋內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雨。


    陳錯歎道:“如今正逢雨季,江上行舟,怕是也會耽擱一些時日。”


    “從京城前往屏州山陰城,需途徑惠陵江,再過三清峽。惠陵江江麵平闊,水勢不急,加快行速,應該能縮短兩日。”


    陳錯驚訝,“沒想到殿下對大晟水路也這般熟悉。”


    扶薑沒理會他的試探,“還要勞煩陳家主速速準備行船,最好今夜就能出發。”


    陳錯頷首,“放心,方才我已經讓人去辦了,最遲亥時便可動身。隻是殿下想過京城這邊該怎麽辦嗎?鍾離越已經被人送了迴去,縱使他傷重不起,暫時對付不了殿下,但也有他傷好的一日,到時候殿下又該如何應對?”


    “盡管放馬過來。”扶薑冷冷道,“我還怕他不敢動手呢。”


    她既然敢跟鍾離越亮明牌,便也是做好了準備。


    陳錯輕輕嘖了一聲,不由得暗歎,扶離和扶薑還真不愧是兄弟倆。


    哥哥在西梁大殺四方,“弟弟”在大晟興風作浪。


    大概是見氣氛太沉悶,陳錯玩笑道:“屏州靠近西梁,若是謝玉琅平安無虞,殿下倒不妨順路迴家看看。”


    扶薑沒什麽反應。


    她對西梁不感興趣,但奈何西梁新王對她念念不忘。


    這場屏州之行,又是動魄驚心。


    日暮時分,雨還在下,扶薑卻已經等不及,命人動身下山,直接趕往碼頭。


    幸虧昨日曉寒生前去謝府打探消息時碰見了陳錯,有陳錯幫忙,確實給扶薑省了不少麻煩。


    謝玉琅被小心地安置在馬車內,溫槿已經累得不行了,卻始終不敢闔眼,唯恐眯一小會兒,謝玉琅就斷氣了。


    隨光被安排在另一輛馬車,他也傷得不輕,方才醒來,得知扶薑要帶謝玉琅去找溫氏治病,便迫切地表示想同扶薑說話。


    扶薑安撫著他,鄭重道:“隨光,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救迴來!”


    隨光拽著扶薑的袖子,想說話,奈何發不出聲音,眼眶中積聚著絕望而迫切的淚。


    “你是想跟我說謝玉琅身上的蠱嗎?”


    隨光眼眸一亮,拚命點頭,渾然不顧滲血的傷口。


    “我早就知道了,隻是我不明白,他從前一直好好的,為何會中蠱?那蠱又是誰給他下的?”


    隨光艱難地張了張嘴,無聲地念出三個字。


    “是公子。”


    扶薑麵色一凝,“你是說,是謝玉琅給自己下的蠱?”


    隨光點頭,熱淚滾過蒼白的臉頰,麵色哀傷痛苦。


    扶薑把隨光交給陳錯,邁著沉重的步子迴來,忽然問溫槿道:“你知道返魂蠱嗎?”


    溫槿心裏咯噔了一下,“返魂蠱?”


    “那是什麽?”


    溫槿咽了咽口水,故作鎮定:“不知道,沒聽說過。”


    見扶薑眯著眸,溫槿忙道:“不過,既然那蠱有名字,想來書上也有記載,肯定能找到解法。”


    此話有理,扶薑遂也沒有追問下去。


    馬車正欲出發,昏暗的雨幕中有人趕來,魏玄的劍都拔出來了,待那人走近,才發現正是崔故。


    他滿身的血泥,頭發被打濕了,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無視那些對著自己的劍,漆黑的眼眸直直望向扶薑。


    “你說過,我可以跟著你。”


    扶薑動作一頓,“是,可是,理由呢?”


    她以為,他不願意的。


    崔故向西深深凝望一眼,轉頭對著扶薑輕聲道一句。


    “我想替她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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