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薑微微一頓。


    這聲音,為何如此耳熟?


    “在大晟這兩日,屬下打聽到九殿下這半年來性情大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還跟鍾離越生了齟齬。屬下隻擔心,若是小將軍強行退婚,逼急了九殿下,到時候怕是不好收場。”


    裴言冷笑,“別忘了,她那個病秧子兄長還在西梁,她若是敢反抗,就等著給扶離收屍吧!”


    待主仆二人的腳步聲遠去,扶薑才從圍牆後走出來,盯著裴言背影的眸子凝著薄霜。


    抵達雲水亭時,尚且不見裴言,倒是桌上放置著兩張退婚書,清清楚楚地表明雙方自願作廢自己與裴言的婚事,隻差扶薑的簽名了。


    簾外有人接近,隔著幾層薄紗,裴言的聲音傳入了亭中。


    “西梁裴言,見過扶薑殿下!”


    “起來吧。”絹紗朦朧了她的聲線,低**穩得不起波瀾,“裴小將軍找我何事?”


    裴言眉頭一皺,明顯也感覺到這聲音有些熟悉。


    不過正事要緊,他也沒有多想。


    “殿下可還記得,當年殿下離京之前,皇上為你我定下了婚約?”


    扶薑唇角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所以,裴小將軍是來履行婚約的?”


    “當然不是!”裴言立馬反駁,少年冷峻的眉眼揚起了一絲惱怒,旁側的侍衛急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控製一下脾氣。


    裴言壓下怒火,聲線冷硬:“婚約定下之時,我並未在京城。等我迴京之時,殿下又早已離開了西梁。這門親事非我所願,想來殿下與我素未謀麵,對我亦無感覺。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退了親事,從此你我各自嫁娶,互不相幹。”


    “可以。”


    “若是殿下不願……你說什麽?”


    裴言威逼利誘的話正要脫口而出,扶薑短短兩個字便砸得他不知所措。


    “這退婚書上已有裴小將軍的簽名,是不是我也簽了,這婚事便作廢了?”


    裴言懵了。


    他試想過扶薑不願退婚,或者提出各種條件來刁難他,卻沒料到她會答應得這麽爽快。


    “是!”唯恐她反悔一般,裴言急忙道,“上麵有西梁皇後的鳳印,就差殿下的簽名了。”


    隔著紗幔,他隱約可見扶薑執筆落紙,沒有絲毫猶豫,便在兩張退婚書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裴言的心跳得飛快,隻覺得此事順利得不可思議,一時間倒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隻手掀開了紗簾一角,將退婚書遞出,裴言甚至來不及思索那隻手緣何有些眼熟,注意力全在那退婚書上。


    他迫不及待地接過,便見那紙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扶薑”二字,狂傲得甚至蓋過了他的名字,連那枚鳳印都顯得有些草率。


    恢複自由的歡喜蓋過了那一絲被壓了一頭的不滿,裴言將婚書一合,連帶著對扶薑的態度都和緩了幾分。


    “殿下既已簽字,你我之間便再無婚約。但殿下為維護大晟與西梁的盟約而入質十年,如此大義,裴言打心底裏佩服!不管如何,裴言欠殿下一個人情,他日殿下若有需要盡管開口,裴言定當竭力報答。”


    “不必了。”紗幔之後,她的眸色深冷如冰湖,“西梁欠扶薑的,你還不起。”


    裴言怔了一下,這位桀驁的少年將軍,難得生出了一絲愧疚情緒。


    臨走之前,他猶豫再三,還是道:“我會在大晟逗留幾日,若殿下改變主意,裴言隨時恭候。”


    待他離開,扶薑才掀簾而出,手中亦握著那紙退婚書。


    她低聲呢喃:“西梁無情,裴氏無義,可憐你入質七年,到頭來,誰又真的記得你?”


    湖麵清風吹過綠柳,溫柔地吻著她的發梢,約莫是小公主的迴應。


    迴到竹裏館時暮色將至,月色下竹影婆娑,溪水清明,幾點燈火在閣樓館室間明滅,偶聞幾聲山鳥啼鳴,愈顯幽靜。


    扶薑踏月而歸,廊下有人已久侯多時。


    “我還以為你舍不得迴來呢。”


    魏玄抱著劍倚在廊柱,幽沉的目光盯著扶薑,就差沒把不滿寫在臉上了。


    扶薑低低一笑,“你在等我?”


    他嗬了一聲,輕蔑地扭過頭去,“開什麽玩笑?”


    “那你在這做什麽?”扶薑微微歪頭看他,眼裏眯著促狹的光。


    魏玄硬邦邦迴道:“我賞月不行嗎?”


    扶薑附和:“行,當然行。”


    她這副隨意的態度,更令魏玄火冒三丈,語氣中的酸意與惱火更添幾許,咬牙切齒道:“扶薑,你這個人真討厭!”


    她不痛不癢地嗬斥:“敢直唿主子大名,你好生放肆。”


    魏玄理直氣壯:“那又如何?再放肆的事又不是沒做過。”


    “……”


    扶薑磨了磨後槽牙,“魏小狗,你如今脾氣見長啊。”


    魏玄表情冷硬:“我一個奴隸,自然比不上裴小將軍。聽說他來大晟這幾日便和皇室幾位公主郡主糾纏不休,想來哄人的本事不小。殿下若要脾氣好的,盡管找他去!”


    扶薑挑眉,“你聞到了嗎?”


    “什麽?”


    “好大一股醋味。”


    “……”


    魏玄氣得眼尾泛紅,“扶薑,你又戲弄我!”


    “白日坐了那麽久的馬車,明日還要去狩獵,我先去休息了。這東西幫我收好,若弄丟了,仔細你的皮。”


    她隨意將一卷紙頁丟給魏玄,魏玄正要發作,冷不丁瞥見上麵的字,頓時雙眸瞪得老大。


    這段時日他跟著扶薑識字,雖說這紙頁上密密麻麻的字多數沒見過,但那卷首的“退婚書”三個大字,還是認得的。


    “等等!你、你和裴言退婚了?”


    魏玄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夜色之中,那雙漆黑的眸子灼灼發亮,鋒利的眼尾被軟化,隻剩下了雀躍歡喜。


    扶薑滿意極了:“看來這段時日沒有偷懶,至少認了一些字。”


    魏玄傲嬌地揚眉,無形的尾巴瘋狂搖動,卻還一本正經道:“你和裴言退婚是對的,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


    扶薑懶懶地應和著:“嗯嗯嗯,全天下你最好了。”


    魏玄驀然紅了臉,眼神虛浮地四下漂移,咕噥著:“那倒也未必……”


    至少他很清楚,他對扶薑到底藏了多少齷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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