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薑瞳孔一縮,迅速將牽絲撤迴,淩厲的絲線割了她的手背,鮮血順著指尖滴下,落在了冰涼的石階上。


    扶薑凝視著他:“怎麽是你?”


    扶離站定,目光落在她流血不止的手上,眉頭輕輕一蹙,欲上前卻又忍住,聲音冷硬。


    “我要走了,來看看阿笙。”


    扶薑了然,“要我把她叫出來嗎?”


    “……”


    “不必了。”夜色中扶離麵色覆著一層薄霜,氣息比來時更加陰冷沉重。


    兩人站在空曠的院子裏,寒風如刀,刮得人肌骨生疼。


    “你……”


    “你……”


    短暫的沉默後,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扶離率先道:“你想說什麽?”


    “蕙寧郡主他們是你殺的?”


    “是。”


    “雲清秋呢?”


    “也是。”


    “為什麽?”


    扶離冷冰冰地吐字:“他們該死。”


    “是因為你妹妹?”


    扶離凝視著她,“他們該死,可你知道最該死的人是誰嗎?”


    扶薑輕輕一笑:“我?”


    扶離向她走近,同時無聲的殺氣如一張大網將她包裹住,他深情脈脈的眼眸裏暗藏殺機。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殺了你,薑薑就可以迴來了?”


    扶薑不動,“你殺了我,她也迴不來。況且,你未必殺得了我。”


    扶離站定,沒再向前一步,隻因一條冰蠶絲擦著他的頸側而過,隻要扶薑偏移一下角度,瞬間就能割下他的頭顱。


    “真不愧是大晟***,”扶離低低一笑,眼裏染上了陰鷙的黑霧,“既然你這般有本事,怎麽會被你的胞弟和駙馬害至這番田地?”


    “我勸你別激怒我,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暫時不想殺你。”


    “那我還得感謝你了?”扶離的眼神毫無溫度,“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若不是你,薑薑怎麽會被逼著來大晟?”


    扶薑倨傲地睨著他:“成王敗寇,你該怪的,是西梁羸弱,是西梁王無能,是你無用。偌大個西梁國,到最後竟然需要一個公主來維持和平,苟且偷生的這七年,你們過得可還開心?”


    “閉嘴!”扶離厲喝,臉色陰沉得可怕,“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扶薑唇角含譏,“沒錯,是大晟逼迫西梁送皇子入質,但是大晟贏得坦坦蕩蕩,反倒是西梁偷天換日,以凰充鳳,把大晟耍得團團轉,這筆賬,又該怎麽算?”


    “這些事,根本不是我和薑薑能決定的……”


    “把她丟在大晟七年,明知道她和阿笙會麵臨什麽樣的困境,你還是能心安理得地在西梁等她迴去,這也是你不能決定的嗎?”扶薑輕笑一聲,“扶離,承認吧,你跟西梁王一樣,你們都是懦夫!”


    隻有懦夫,才會把問題怪罪到別人頭上,而自己永遠是飽受委屈飽受壓迫的可憐蟲。


    西梁國戰敗,西梁王本可以選擇割讓城池,最後還是選擇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質子。


    扶離本可以反抗,縱使當年他逼不得已,讓扶薑代替他來大晟,但他既有本事建立起九刹樓,卻又為何不先想辦法接扶薑迴家?


    “你口口聲聲說一切為了妹妹,可是你卻讓她在大晟自生自滅。妹妹很重要,但是她沒有你的皇位重要。”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虛偽的麵具,言語犀利,字句鋒芒,刺得扶離鮮血淋漓。


    “容薑,你簡直找死!”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祭劍而出,寒風帶著細雪,灑在冰冷的劍鋒上。


    扶薑亦不甘示弱,冰蠶絲逼近了幾分,割斷了他肩頭的發絲。


    “你可以試試。”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卻又輕飄飄地被一聲疑惑的唿喚化解。


    “殿下?六皇子?你們在做什麽呢?”


    扶薑和扶離同一時間收起了武器,齊齊看向站在走廊上的阿笙。


    扶薑淡然一笑:“沒什麽,我許久未見哥哥,同他切磋一番。”


    扶離冷淡地應了一聲,算是配合。


    阿笙也沒懷疑,雀躍地跑到扶離麵前,滿眼驚喜:“六皇子不是迴去了嗎?怎麽還在這兒?”


    在她麵前,扶離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態度:“這幾日有事耽擱了,今晚便要走了。”


    “這麽急嗎?”阿笙苦著臉,又急忙道,“正好,我包了餃子,剛下鍋呢,六皇子可以帶著路上吃。”


    她急急忙忙地就走了,兩人也卸下了偽裝,隻是氣氛不似方才那般僵凝。


    “你若舍不得阿笙,可以讓她跟你迴去。”


    扶離嘲諷:“那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薑薑死了嗎?”


    “她早晚也要知道的。”


    “是,她早晚也會知道的,到那時候,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


    “你以為我會在乎嗎?”


    扶離定定看著她:“我算是知道,為何你會落得眾叛親離的地步了。”


    扶薑眸色一暗,牽絲蠢蠢欲動。


    扶薑最後還是沒動手,她看著阿笙把裝滿了餃子的食盒遞給扶離,眼巴巴地目送他離開,還不停地挽留扶離再歇一晚,一起吃過團圓飯再走。


    扶離婉拒了上馬車後,又掀開了簾子,清雋的臉半明半暗,光影勾勒出了冷硬的輪廓。


    “那天晚上的那批黑衣人的身份查到了,是歲炎國的刺客。還有,貴國嘉陵王托付九刹樓調查當年雁留山的真相……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車簾放下,白榆驅車而行,馬車逐漸被黑暗吞沒,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扶薑目送著他離開,氣息沉靜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眾叛親離嗎?”她輕輕笑了笑,“那又有什麽關係?”


    從一開始,她所選擇的路,就注定了她的結局。


    習慣了踽踽獨行,她從來就不需要所謂的港灣依靠,但是看著堂中燭火映紅,眾人齊聚,語笑喧闐。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她的心也軟得徹底。


    “你杵在這兒幹嘛?”


    魏玄端著托盤站在廊上,微微歪著腦袋看她,漆黑的眼眸裏寫滿了疑惑。


    “沒什麽。”扶薑盯著他手裏白花花的麵團,不禁彎唇,“這是你的‘包子’?”


    魏玄揚眉,“看不出來嗎?這是你的‘燒餅’。”


    扶薑:“……”


    難得看她吃癟,魏玄得意極了。但見她神色有異,他不以為意道:“管它是燒餅還是餃子,能吃不就行了?”


    扶薑失笑,“你這是在安慰我?”


    “你做夢呢!”魏玄反駁,卻悄悄紅了耳朵。


    庭中寒風忽起,細密的白雪紛紛落下,在舊年末日,這場醞釀了許久的雪,還是如約降臨。


    扶薑伸出手,看著白鹽在掌心化開,喃喃道:“下雪了。”


    五年前那場雪,將她和懷安軍掩埋在雁留山。


    五年後這場雪,她何其有幸,能有三兩人,共飲團圓酒?


    魏玄靜靜地看她,明明她就站在麵前,卻好像始終蒙著一層紗,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她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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