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寒江邊上,雪浪亭中爐煙嫋嫋,舉目望去江麵燈火闌珊,連成暗夜中的星海。


    扶離撥弄著爐中的炭火,雕花魚燈在他白玉無瑕的臉上投下了淡淡的光影,低垂的眉眼溫和朗潤,似一壇清酒,看似寡淡,實則烈得燒心。


    扶薑坐在對麵,目光落在他骨勁修長的手,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了昨夜的黑袍麵具人。


    她忽然開口:“哥哥昨夜去哪裏了?”


    扶離動作一頓,似訝異一般,失笑道:“怎麽突然這麽問?”


    她撐著下巴,一臉真誠:“我怕哥哥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出事怎麽辦?”


    “薑薑果然長大了,都知道關心哥哥了。”扶離欣慰地笑了笑,“昨晚我去見了位朋友,談了點事。”


    扶薑眸光微閃,“哥哥在大晟還有朋友呢?我認識嗎?”


    扶離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寵溺的語氣中又透著無奈:“你這丫頭,好奇心還是這麽重。不過一個普通朋友,不重要,若你有興趣,日後再帶你去認識認識。”


    扶薑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了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故作輕鬆道:“算了,萬一對方認出我就麻煩了。”


    扶離彎了彎唇,長睫下眼眸幽冷似潭,深邃難測。


    他徐徐道:“我這次來,小八特地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她很想你。”


    “八皇姐?怎麽可能!”扶薑皺了皺鼻子,沒好氣道,“她不是最討厭我嗎?我看她巴不得我死在大晟才是呢。”


    “可能是長大了,小八也惦念姐妹情分吧。”扶離似陷入了迴憶,感慨道,“還真是有點懷念你小的時候,母妃去世的早,你被寄養在虞嬪宮中,我想見你一麵都十分困難。”


    “哥哥記錯了吧?是嘉嬪娘娘照顧我的啊。”


    扶離一愣,語氣無奈:“果然是上年紀了,連這些事都能記岔了。”


    扶薑笑眯眯道:“哥哥才不老呢,您連鄭姐姐都還沒娶進門,怎麽就說自己老了?”


    扶離眸光微閃,斟茶的動作略顯漫不經心。


    “我與鄭姑娘的親事雖是父皇親賜,但鄭姑娘是兵部尚書的嫡女,豈是我能配得上的?”


    扶離此話還真不是胡說。


    西梁皇室內皇子眾多,最末等的最不受寵的,便是扶離。若非當初西梁王酒醉後上了頭,拉著兵部尚書的手硬要與他結親,這門親事也落不到唯一尚未定親的扶離頭上。


    偏偏鄭意心儀太子,且兵部尚書一家無一人瞧得上扶離,隻盼著拖延到太子登基後,取消這門親事。


    “哥哥切莫妄自菲薄,在我心裏,哥哥舉世無雙,日後定會找到真心喜歡你的人。”


    扶薑這句話是真心的,隻不過是代替小公主說的。


    而扶離望著她的眼睛,最後那一絲脆弱的懷疑被打消,俊雅的眉眼綻放出溫柔的笑意,滿眼都是扶薑的身影。


    他撫著她的臉,認真而篤定:“我們薑薑也會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不管是誰,隻要是你喜歡的,哥哥都會讓你如願以償。”


    扶薑胸口一震,幹澀的喉嚨滾了滾,溢出了低沉的一聲“嗯”。


    拋開低沉而微妙的話題,扶離將桌上的點心推到她麵前:“白榆特地給你買的鳳梨酥,嚐嚐看。”


    扶薑瞥了一眼八珍閣的食盒,嚐了一個,便不肯再動。


    扶離疑惑問:“怎麽了?不好吃嗎?”


    “沒有,”扶薑瞎扯道,“我想留一些給阿笙他們。”


    總不能說她不愛吃吧?這不就露餡了?


    幸虧她提早跟阿笙了解了過往,才能在扶離麵前糊弄過去。


    不過這也給扶薑敲響了警鍾,扶離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殿下!”


    白榆站在亭子外,似乎是有急事稟報。


    扶離微微蹙眉,神色稍有被打擾的不悅。


    扶薑正愁找不到機會溜呢,見狀立馬道:“哥哥和白榆有事要談,我正好去外麵透透氣。”


    扶離也隻好道:“別走遠,等會帶你去看遊船看煙火。”


    扶薑掀簾而出,白榆避開了她的視線,客客氣氣地向她行禮後走了進去,也錯過了扶薑那一抹審視的目光。


    “扶薑?”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扶薑的思緒,她轉過身去,便看見了謝景鬱、宗弋和沈熾。


    “還真是你啊!”謝景鬱樂不可支,“早知道占了雪浪亭的人是你,我就過來湊熱鬧了,省得在茶樓跟這兩個愣木頭幹瞪眼。”


    宗弋冷冷睨了他一眼,“謝三公子不去唱戲可惜了,叫我付錢的時候是一副嘴臉,如今嫌棄起我們倒也不含糊。”


    謝景鬱勾著他的肩膀,豪氣衝天道:“都是兄弟,你付個茶錢怎麽了?大不了我下迴請你去眠花樓就是了!”


    宗弋把他甩開,一臉嫌惡:“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謝景鬱故作受傷,扭頭就靠在了扶薑身上,委屈地控訴:“他兇我。”


    扶薑麵無表情地把他推開,“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沈熾目光灼灼地看她,乖巧答道:“謝景鬱說帶我們來看煙火。”


    宗弋眯了眯眸,眼神中透著審視,“你又為何會在此處?亭子裏的人是誰?”


    扶薑淡淡道:“秦晏。怎麽?你要去打個招唿嗎?”


    宗弋擰眉。


    他跟秦晏素無來往,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主動湊過去。


    轉念一想,宗弋意有所指道:“你似乎跟秦晏關係不錯。”


    扶薑反問:“小宗公子這是在關心我嗎?”


    宗弋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神兇悍,“少自作多情!誰關心你了?”


    “誒誒誒,別吵別吵!”謝景鬱插在兩人中間,興奮道,“正所謂相請不如偶遇,我們一起去遊船吧。”


    沈熾不說話,但同樣期待地看著扶薑。


    扶薑眉頭一蹙,料想就算她不同意,以謝景鬱的性子估計不會放過她,尤其旁邊還有虎視眈眈的宗弋。


    她隻得派人轉達扶離一聲,先把這三個麻煩精糊弄過去再說。


    雪浪亭內,扶離目送著扶薑遠去,也沒有攔著她的打算。


    白榆手裏捧著一個木匣,裏麵裝著的,是扶薑這幾年在大晟的遭遇。


    “殿下,”白榆神色複雜,“九公主她……”


    扶離閉了閉眼,壓抑的風暴在胸口翻湧,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掌心鮮血淋漓。


    “白榆。”他嗓音喑啞,冷冰冰地命令,“按計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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