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成均館學子的休沐日,所有師生放假一天。


    為了平息兩天前的“禦道上書”事件,朝方官員特意邀請周寧和周延儒前往出席一場,在成均館舉行的論經活動。


    安撫一下學生而已,照理說難度不大,基於兩國宗藩關係的考量,使團的確有責任幫朝鮮政府解決這個小麻煩。


    使館的小轎停在了館院門口,兩位明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莊重的跨過大門,知事和兩位副知事立刻率一幹教習人員迎上來執禮。(知事相當於校長,同時會兼任中高級官職,品級略低於詹事府詹事。)


    一輪簡單的客套之後,賓主雙方一起步入明倫堂(成均館內最重要的教室),近百名學子旋即起身,整整齊齊的躬身施禮,瞧這陣仗可比後世的大學生見麵會肅穆多了。


    周寧不免有點緊張,他對四書五經這些玩意兒幾乎是一竅不通,若論學識肯定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低的一位。


    周延儒當然知道上司的困擾,便壓低聲音道:“學生的問題都交給我來應付,周正使無需搭理他們。”


    “有勞了。”周寧答完就朝台下望了一眼,很快就發現樸太勇三人也在其中,同時還看到了帶領學子“禦道上書”的頭目:崔吉俊。


    他忍不住在心下腹誹道:老子該不會是羊入虎口了吧。


    一位教習突然用漢語長喝道:“入……座。”


    學子們唰的一聲跪坐在布墊上,比軍訓動作還統一,提問立刻開始。


    過半學子高舉手臂請求發言,周延儒先朝身旁的周寧微微頷首,再麵向知事點了點頭。


    知事迴應了一個禮貌的笑容,接著朗聲叫出一位學子的名字:“李蒲。”


    該名學子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恭敬執禮道:“學生想請教上使,如何理解‘均嫡庶、仁親戚’的含意。”


    周延儒平和的答道:“宗族之內應平等對待嫡庶,以仁愛之心善待每一位親屬。”


    知事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趕緊叫出另一個名字:“申再榮。”


    李蒲明顯心有不甘,臉上露出憤憤不平之色,卻受製於禮儀而不得不坐下。


    “學生請教上使大人,何謂‘嫡庶有別、尊卑有序’?”


    周延儒淡定的做了一番字麵解釋,但並未繼續往下延伸。


    知事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又點了幾位學生的名字,其中就包括了樸太勇。


    顯然後麵被點到名的學子都是“嫡出派”,他們的問題全是圍繞分清嫡庶的好處所提出的,無疑是想論證“庶孽禁錮法”的正確性。


    講道理,知事的做法的確是有點過分了,根本不給“庶出派”發聲的機會。


    這就好比某些政府為了遮掩事情的本來麵目,用盡手段去堵截社會上的不同聲音,真就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落實得徹徹底底,其所作所為實在上不得台麵。


    正所謂事理越辯越明,不許辯論的行為本身就證明了,誰才是躲在陰暗角落裏的蟑螂,這與國王的新衣有何區別?


    眼看論經大會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庶出派”再未得到發言的機會,有人終於忍無可忍,不等知事點名便站了起來。


    “學生崔吉俊,想請教正使大人一個問題。”


    知事當即怒斥道:“身為成均館學子,連起碼的禮儀都不懂了嗎?還不快坐下!”


    可周寧本就看不慣這種禁言行為,自然想維護一下“庶出派”的發聲權,便微笑道:“無妨,既然是論經,理應暢所欲言,本使也想聽聽這位學子的觀點。”


    崔吉俊朝知事不屑的瞥了一眼,再鄭重的躬身施了一禮,肅容道:“我王非嫡非長,同樣榮登大位,不知正使大人如何看待?”


    話音剛落,明倫堂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全都屏住唿吸,將目光投向了周寧,周寧卻暗暗的給崔吉俊點了個讚。


    在這種場合提及國王的短處,無疑是一種十分危險的行為。


    輕則被趕出成均館,剝奪儒生的身份,重則被流放至某個小島,苟延殘喘的活著,恐怕也隻有憤青才會這麽不計後果。


    其他學子無論嫡庶,都很敬佩崔吉俊的膽魄,隻是不敢隨聲附和,他們也想知道明使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


    因為李琿處理“七庶子案”得罪了兩班庶出,而其身份又被兩班嫡子所不齒,屬於左右都不是人。


    他在國內已然失去了意識形態方麵的基本盤,導致其統治合法性都備受質疑,連王位也像是空中樓閣般縹緲,毫無根基可言。


    無怪乎他會對大臣們疑神疑鬼,怪隻怪當初他把事情做得太絕,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羅織罪名誣陷仁穆大妃母子,而今還怎麽自圓其說?


    周寧一邊掃視著堂下學子,一邊琢磨如何兜住這個問題,很費了些腦細胞。


    最後他將目光轉迴崔吉俊身上,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明皇帝乃天下共主。二十多年前倭寇進犯朝鮮,我皇毅然肩負起天下共主的責任,興舉國之兵前來討伐倭寇,這才保住了朝鮮的黎民百姓,那我皇與大王當屬君臣無疑。”


    周寧頓了頓又道:“大王當年組織義兵配合我軍行動,為擊敗倭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即便論功行賞,我皇也應授予大王王位。嫡庶固然有別,但為社稷操勞者不該受到天子的獎賞嗎?所以在下以為,大王榮登大寶並無不可。隻要願意為天子效力,為百姓謀福祉,理當受封高位,否則還如何維護天下的法統。”


    崔吉俊點了點頭,執禮道:“那大人的意思就是任人唯賢,而非以嫡庶論長短。”


    “呃…正是。”周寧遲疑了片刻,轉而哂然一笑道:“可賢與不賢也不能隻有一條標準,諸位辯的是嫡庶,那百姓之中的有才之士又該如何選拔?實不相瞞,本使就沒有功名,然我皇選才不拘一格,破例授在下官職以奔赴遼東抗擊建奴。在下幸不辱命,以臨時監軍的身份參與了葛家堡和西平堡的兩次大捷,故而被任命為出使朝鮮的正使。”


    周寧的話表達了兩層意思:


    一是兩班庶子雖然當不了大官,卻比普通百姓強得多,你們若要跟大明學,那就應該給予百姓當官的渠道,這顯然同時損害了嫡子和庶子的利益。


    其二是為大明效力可以論功行賞,無論嫡庶皆有出頭之日,而且迴報相當優厚。


    學子們聽說堂堂正使竟然沒有功名,紛紛小聲議論起來,屋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活躍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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