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偏頭瞪著兒子,低聲嗬斥道:“你倒是操心不少!怎的?難不成咱家交不起你堂妹的口賦了?”


    小兒子縮縮脖子,低聲咕噥一句:“兒子哪裏是這個意思?隻是沈循很不錯,即便與舅舅家退了親,照樣有很多人家想去聯姻。兒子想,與其便宜外人,不如讓堂妹嫁過去......”


    陳慶蹙眉沉思片刻,繼續邁步往前走。


    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今晚自家與沈家不成仇人就算萬幸了,還指望與其聯姻?嗬!想的到是美!


    父子倆深一腳淺一腳來到沈家籬笆院子外,陳慶深吸一口氣,撥開兒子敲門的手,輕咳一聲,大聲道:“沈昂兄可在家?”


    今日傍晚他瞧見沈昂從董先生家出來,所以知道沈昂沒去亭驛,這才過來說話。


    “誰啊?”沈昂披著一件外衫出來,舉著手中油燈照了照:“咦?是陳兄啊?這時候怎麽過來了?快請進來吧。”


    他走過去拉開柴門,示意陳慶父子進屋。


    陳慶沉默走進屋內,忽然朝沈昂深深一揖:“某是來向你賠罪的,沈兄先受我一禮。”


    沈昂驚詫,趕緊放好油燈托起陳慶:“陳兄怎麽如此見外?到底發生了何事?”


    陳慶歎口氣,將舅兄過來要求退親的事說一遍,末了道:“是我識人不明,對不住沈兄,如今鬧成這樣,敝人也沒了法子。”


    沈昂聽罷,頓時臉黑如鍋底。


    自己剛才還與妻子談論兒子婚禮要邀請哪些賓客呢,這下好,婚事轉眼就黃了。


    他轉頭看一眼妻子,眼神裏藏著無盡深意。


    夫妻二人相當默契,知道如今這番光景,必須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


    於是張山月上前一步,冷淡道:“既如此,我沈家也不做死乞白賴的人,隻不過當初他們收的禮金務必全部歸還,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隻要有錢還怕娶不到兒婦?


    她甚至慶幸曹家人悔婚及時,若是娶進門再出幺蛾子,那才是人間煉獄。


    如今嘛,這種無恥人家的女孩兒,白送給自家都不要!


    陳慶一臉尷尬,輕聲道:“那是自然,等明日咱們一起去曹家,將事情說清楚。”


    至於沈昂能不能要到錢,那就看他自己了。


    廂房內的沈昭也聽了一耳朵,心裏升起不悅,同時有些詫異。


    前世倒是沒發生這些事,記得曹家姑娘嫁過來不久,長兄就迴了邊關,新婦則規規矩矩在沈家待了半年,直到傳來長兄的噩耗,那曹家才過來接人,之後曹家姑娘再沒迴沈家。


    這輩子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曹家竟忽然提出退婚。


    沈昭躺在木榻上仔細迴憶前世的點點滴滴,結果很多記憶都開始模糊不清。


    她一驚,趕緊坐起身,從小箱子裏取出一支炭筆,在銅鏡出品的本子上記錄下前世發生的一些重要事情。


    比如今年臘月會打雷下冰雹,冰雹的個頭似馬頭般大,僅魚澤障就砸死好些戍卒與百姓。


    有些牛羊馬匹也被砸死,毀壞房屋無數,自家因躲進地穴內幸免於難。


    接下來就是下大雪,接連凍死好些人,自己一家住進地窩子裏一待就是好幾個月。


    隨後就是匈奴進犯,朝廷派三萬騎兵襲擊匈奴,斬殺一萬多敵人後,在返迴的途中遭遇匈奴重兵包圍,最後因缺少糧食水源傷亡慘重,活著迴到敦煌的人隻有十之一二。


    再就是來年秋季,關東地區發生嚴重蝗災,大批蝗蟲向西一直飛達敦煌郡。


    這些都是發生在沈昭身邊的事,她不得不記錄下來,免得自己遺忘。


    翌日,沈昭早早起床,先洗漱一番便去放羊。


    二兄沈衡也起得早,隻因他要推車去金水河運水。


    每年冬季,流經鄰裏的水都會斷流,直至第二年春暖花開,疏勒河的水才湍急起來,各鄉裏的水渠便也得到滋潤。


    沈昭輕輕揚著小皮鞭,驅趕家裏的五隻羊跟在二兄身後一起去金水河邊。


    路上已經有人擔水迴轉了,還不時跟兄妹兩打個招唿。


    沈昭發現董先生的孫子也在其中,便開口詢問:“無風,董先生好些沒有?”


    無風點點頭:“已經好多了,多虧沈伯給的藥。”


    前陣子祖父也一直在吃藥,可就是不好,醫者都讓他預備後事了,結果沈伯伯給的小小藥丸子十分管用,今日一早,祖父竟然能起身了,還去灶房煮了粥。


    “沈伯伯在家麽?”董無風怯怯望一眼沈昭,低聲道:“我、我想請他再去看看祖父。”


    沈昭:“阿爹天不亮就去亭驛了,估計午時能迴來。”


    她知道爹娘今日要去曹家討說法,但去之前爹爹要迴亭驛點個卯。


    “哦。”董無風有些失望,隨後朝沈昭與沈衡點點頭:“那我迴去了,你們忙吧。”


    沈衡擺擺手,將推車放在河邊。


    沈昭將五隻羊也放在此處,自己朝四周打量。


    光禿禿一片,除了河邊有些柳樹與灌木,餘下全是黃土與黃沙。


    想到即將到來的寒冬,沈昭在腦海計劃著給家裏再挖個地穴。


    昨晚她看了大半夜的寒冬野外求生,也想做個帶火爐的地穴出來。


    之後再買點煤炭也叫火石存著,整個冬季就靠火爐取暖了。


    溫暖的床也必不可少,小銅鏡內有種火炕倒是挺好,白天燒飯燒水的同時,也給火炕加熱,人坐在上頭也暖和。


    到時自己再買個小火爐,一家人坐在火炕上吃著大米飯與涮羊肉別提多愜意了。


    沈昭想著,不覺嘴角彎起。


    忽然她腦袋一痛,有什麽東西擊中她後腦勺。


    若不是頭上戴著棉衣兜帽,後腦勺鐵定破了。


    沈昭猛地迴頭,就見一道瘦小身影朝粗壯的柳樹後躲去。


    但他露在邊沿的衣袍卻暴露了身份。


    “找死!”沈昭怒火中燒,拎著羊皮鞭就衝了過去,飛起一腳踹到他身上。


    少年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但他眼裏卻閃著興奮光芒。


    沈昭也不多話,揮起手中皮鞭狠狠朝他抽去。


    啪!啪!啪!


    皮鞭打在他頭上臉上身上,卻沒留下什麽印記。


    隻因少年雙手抱頭,努力蜷縮起脖子與身體,像鵪鶉一樣團在地上。


    “薛翼!你縮起來做什麽?有本事與我對打啊?暗地偷襲算什麽男人?”沈昭再次揮起一鞭,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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