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任國維的那個朋友,也就是那個滿臉風霜的中年男人就跟著李岩的步伐走出的臨時看守所。


    揮揮手直接讓其他的幾個人離開之後,李岩這才把目光放在了這個中年人的身上。


    “對了,閣下是如何與姑父認識的?


    我看您這樣子,怎麽也不像是個文化人。”


    那中年人穿著一套六成新的西裝,如果仔細注意的話,不難發現領子的內襯上還打著相同顏色的補丁。


    他聽到這話,連忙抬起頭來:


    “不好意思,你說的姑父是……”


    “哦……”


    李岩笑了笑,解釋道:


    “我這是跟隨我太太的叫法,內人的姑父是任國維,同濟大學的教授。”


    從李岩的口中聽到了任國維這個名字,中年男人才終於反應過來,他隻是隨意的晃了晃腦袋:


    “我和任教授兩個人,確實認識的不多,他和我兄長貌似是十分相熟的朋友,不過他們之間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


    對於中年男人給出的這個說法,李岩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很快,他又指著不遠處的街道:


    “要不要去我們家坐坐,等姑姑和姑父兩個人來接你。


    要不然的話,你這樣人生地不熟,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小兄弟客氣了,我已經麻煩了你這麽多,怎麽好再繼續叨擾。”


    這幾句話,中年男人說的斬釘截鐵。


    接著,他的語氣又鄭重了幾分:


    “你請放心,我迴去之後,一定會想辦法,拜托任教授把你剛剛的花費轉交給你……”


    “哎,您才是客氣了……”


    李岩正打算和這家夥繼續閑聊幾句,沒想到這個中年男人竟然直接就扭過頭,和自己打了個招唿離開了,連名字也未留下。


    迴到家裏,正在美容店心不在焉打掃著衛生的玉秀忽然跑了過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自己。


    “怎麽樣,人找迴來了嗎?”


    見她這格外上心的樣子,李岩不由挑了挑眉毛,真的很懷疑剛剛那家夥究竟是不是任國維朋友的弟弟。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當然了,你家男人我出馬了,怎麽可能不成功。


    不過,那家夥好像不像是姑父的朋友,看那樣子……就像是在山裏麵住了好久一樣。


    黨務調查處的特務和警備司令部會把他扣下來,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


    同一時間,南市碼頭區的一家書店。


    看到特派員陳峰走出了看守所,老板連忙把他請進了書店的後堂,並在大門上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二十分鍾後,市委一號的聯絡員小高,和任國維也急匆匆的找了過來。


    與他們一同來的,還有經常在玉秀的美容店裏做頭發的黎文典和他的太太。


    “陳峰同誌,你能安全的迴到這裏,真的是太好了……”


    幾個人圍坐在一張方桌旁邊,看著臉色明顯有些憔悴的陳峰,全都是心有餘悸。


    不過,陳峰卻並沒有時間來慶幸這些,反倒緊皺著眉頭:


    “大家閑話少說吧,我這一次來……主要是代表總部,組織營救蘇共中央派駐上海的代表,葉簡之同誌。


    就在我被關進看守所的這幾天,武器和蘇南支隊的戰鬥人員,應該已經進入了上海。


    接下來……隻需要掌握好時機,三天之後……”


    自從一個多月前,葉簡之在法租界被捕的消息傳來,上海的地下黨和山上的隊伍就全都努力想辦法要進行營救。


    不過,對於營救的方式,雙方卻存在著很大的分歧。


    山上的同誌習慣了在戰爭中解決問題,用槍杆子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他們的想法自然是暴力營救,在法租界巡捕移送葉簡之的時候展開攻擊。


    可與之相對的,上海從事地下工作的組織成員,卻大都反對暴力營救的方案。


    尤其是在被軍警憲特牢牢控製的市區,這樣的行為就更是飛蛾撲火,以卵擊石。


    對於陳峰的發言,在場的大家全都沉默了,任國維更是直接站起身來,臉色漲紅的堅決反駁道:


    “陳峰同誌,我知道你是總部派來的特派員,但是……營救葉簡之的決定,我還是希望上級能夠鄭重一些。


    這些年來,我們與國民黨特務,日本人,甚至是英法巡捕的一次次交鋒,已經證明了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從事地下工作,暴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


    想一想那些犧牲死難的戰友吧,難道他們的生命和鮮血,還不足以讓我們警醒嗎?”


    從客觀的角度分析,任國維作為上海的市委常委,對於敵後的鬥爭經驗更加豐富,他的話無疑是更加值得所有人思考的。


    但陳峰作為山上的站戰鬥人員,卻顧不得那麽多了。


    相比於地下工作者“保全自己”的第一要務,他們這些戰士深深刻在腦子裏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


    為此,他反倒站起身來,一字一頓的紅著眼睛說道:


    “任國維同誌,你還記得你自己的身份了嗎,還記得在黨旗下發過的誓言嗎?


    在上海這個溫柔鄉時間久了,你不會連你自己本來的顏色都忘記了吧?”


    這下子,任國維太陽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唿吸也粗重了幾分。


    幸好,黎文典果斷的製止了他們的爭吵:


    “兩位,差不多就可以了,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討論出一個合適的營救方案來。”


    被這麽打斷一下,任國維才終於強行壓製住了自己的怒氣,坐迴了椅子上。


    他直接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陳峰同誌,你是上級派來的特派員。


    所以,你想要采用暴力營救的方案,我也隻能保留意見,無法幹預你的指揮權。


    但是我這裏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交代清楚。


    你剛剛被人從警察局裏麵救出來,一旦營救的過程中出現了意外……敵人一定會通過這一條線索順藤摸瓜找到救你出來的人……”


    慢慢的,陳峰也終於恢複了平靜,他長長籲出一口氣。


    “你放心吧,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到時候我會親手炸毀自己的臉,不會讓敵人看到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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