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腳步聲來迴走動,有人循著血氣找來。


    唐玉箋將長離挪到屏風後,鬆手放下,剛轉過身,腳踝被一隻手握住。


    她低頭,看見長離睜開了眼。


    他沒有開口,烏發粘在染血的脖頸上,那雙漂亮的淡金色眼眸直直地望著她,像是即將被拋棄的小動物。


    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唐玉箋的心口驀然湧出一股酸意。


    她蹲下身,嗓音壓得極低,語速飛快地解釋道,“我不走,我隻是去給你找止血的東西,馬上就迴來。”


    生怕他不信,又補充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迴來,好不好?”


    不知道長離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他這會兒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眼神也比平時渙散。


    唐玉箋咬了咬牙,輕輕掰開他的手指,低聲安撫,“等我,一定迴來。”


    長離緩慢下移,看著唐玉箋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迅速站起身,轉身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唐玉箋的生理性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她抬手抹去,轉身翻進布草間,開始在屋內翻箱倒櫃。


    手指在層層疊疊布料中飛快地翻動,終於找到一件女子還算得體的外衣。她又翻找了一會兒,才勉強從角落裏翻出一套男子的衣物。


    出了門低頭一看,竟然是外麵高台上琴師穿的衣裳,衣料輕薄,袖口還繡著繁複的花紋。


    時間緊迫,她迅速抱起衣物,迴到剛剛的房間繞進屏風後。


    長離依舊躺在那裏,唿吸清淺,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看著這邊。


    唐玉箋迅速套上那件女子的外衣,將兩人的血跡和狼狽遮掩住。


    在他旁邊蹲下身,放輕聲音,“長離。”


    長離看起來狀態十分不好。


    他身上的許多血跡已經凝固了,唐玉箋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緩慢地將他的衣裳解開。


    大片布料粘在他的皮肉之上,她不得不用力扯下,換下來的衣物上沾著零星細碎的血肉。


    唐玉箋的眼淚終於大滴大滴地掉下來,砸在長離的手背上。


    她很難控製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不知道在自己離開長離的這兩年裏,他經曆過多少次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在遇見長離之前,他又是如何從他口中的昆侖過來的。


    長離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變化,像感覺不到疼。


    他一動不動,睜著一雙鎏金似的漂亮眼瞳,安靜地看著她。


    從許多年前剛在畫舫上認識他,長離就喜歡這樣看她。遠遠地在某一處地方盯著唐玉箋,卻又不靠近。


    漸漸的,時常出現在她麵前,或是倒在她門口。


    後來,長離做了琴師後也喜歡這樣看著她,有時一整夜看著她睡覺,當時一度讓她感覺有些害怕。


    唐玉箋讓他抬高手,拉著衣袖給他緩慢套上。


    從背後繞過時,長離幾乎像被她摟在懷裏,高挺白皙的鼻尖碰到唐玉箋的脖頸和鎖骨,輕輕的摩挲過,他緩慢吸氣,眼中染上沉醉。


    唐玉箋沒有心思注意到那些細節。


    她將長離胸前的衣襟交疊起來,給他係好幹淨的衣帶,手心裏出了一層汗,她拉開距離檢查了一下,低頭問他,“身上是不是很疼?”


    長離停頓須臾,緩慢點頭。


    唐玉箋走出去,找到桌子上的瓷壺打開聞了聞,確認是沒有加料的茶水,從儲物環中拿出自己的陶杯倒了一杯,蹲到他麵前喂他喝。


    長離辨認了一下她手中的杯子,片刻後起唇,含著杯子邊緣,緩慢仰頭將水一點一點喝下去。


    隨後舔了一下唇角,薄紅的唇在舔舐過後愈發晶瑩濕潤。


    唐玉箋收好杯子,轉身走到外麵去找燭火,準備將換下來的衣服燒掉。


    可是還沒找到燭火,就先聽到門外樓梯上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好像在這兒。”


    “是嗎?”


    “我聞見了!”


    軟胄碰撞摩擦的聲音響起,是那些妖將!他們追來了。


    屏風內,長離指尖躍出一絲火焰,瞬間包裹了地上那團染滿血跡的衣物。


    火光迅速燃盡,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再抬頭時,唐玉箋從屏風後繞了過來,架起他的一條胳膊,飛快地掐訣。


    長離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動作上。


    是天族的術法。


    唐玉箋亂中出錯,不得不重新掐訣。


    她身上原本就沒有多少仙氣,剛離開無極時,岱輿仙人就提醒她要少食人間五穀,以免染上濁氣。


    可惜她此次下界太久,身體像沙漏一樣,把仙氣全漏光了。


    如果不是之前在無盡海玉珩給她的太多,早就一點術法都無法使用。


    她勉強掐了縮地成寸,但這次效果差了許多。


    好不容易出現在不知是哪兒的牆根下,緊接著就聽到背後有人喊,“他們在那兒!”


    唐玉箋心猛地一沉,用卷軸扶起長離就逃,一手飛快地掐訣。


    幾次都未成功,她隻得轉過彎,在地上迅速擺了個三角陣,將長離放進去。


    長離拉著她的手,“你呢?”


    唐玉箋搖頭,“我不行,我身上仙氣漏光了,一次隻能送一個人,你先去,我隨後去找你。”


    轉角處,幾道身影出現。


    “我倒小看了你這侍奴。”有人咬牙切齒。


    “早知道先殺了你。”


    唐玉箋迅速擋在長離身前,手腕一轉,從身側拔出銀霜劍,卻在下一刻倏然僵住,她的手竟無法動彈。


    後方,一個妖不知施展了什麽術法,她的半邊身體像是中了毒,麻木得毫無知覺。


    背後金光驟然亮起,是陣法成了,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視線天旋地轉。


    她被人一下推進了陣法中。


    唐玉箋錯愕地抬頭,隻來得及看到長離難辨的目光。


    眼前光芒一變,她已經出現在另一處林子裏。


    巷子裏。


    幾個妖將隻來得及看到金光閃過,那名侍奴就消失了。


    妖皇換了一身衣服,低垂著頭,長長的黑發像散開的綢緞滑落在地。


    周遭的氣壓忽然陰冷下去,讓他們無端打了個寒顫。


    可一想到即將可以分食鳳凰血肉,成就大道,他們原本警惕的心就又起了變化,重新邁開步伐,緊握著手中的法器靠近。


    地上的人緩慢地站了起來,讓他們下意識感覺到了古怪。


    原本奄奄一息的妖皇突然變了,周身氣場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他的輪廓,長離微微側過頭,聲音冷冽,聽不出喜怒,“你們為什麽還要過來?”


    妖將們停下腳步,愣了一下,頓時心生警惕。


    驚覺妖皇似乎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般虛弱。


    也和剛剛看到的情況不同,並不像真的淒慘到需要靠侍奴才能逃跑。


    “皇,您的傷……”


    “是受了傷,但還不至於被螻蟻分食。”


    他的嗓音冷得令人心底發寒,“難得她對我多有垂憐,你們竟也敢來插手?”


    妖們忍不住後退一步,麵麵相覷,權衡利弊後立即換上了忠誠急切的樣子。


    紛紛說道,“皇,我們看到您受傷後被一個侍奴帶走了,救護心切!”


    “我們正要捉拿那個居心叵測的侍奴!”


    長離抬頭向兩側看了眼,又留心地上的陣法。


    此刻他身處金玉城外街,四周皆是錯落樓閣。


    若在平日,殺戮於他而言不過是隨心所欲的事,可眼下不行,絕不能在這裏失控。


    一旦殺心起,他可能會想要弄死一切入眼的活物,甚至波及更多無辜之人。


    不行。


    長離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指尖痙攣。


    陣法簡陋,她大抵還在這附近,不能在這裏,他不能。


    長離眼眸中緩慢沁出了血色。


    要熬過這一波衝動才行。


    他背後無聲無息燃起琉璃真火,一瞬間將周遭照得明明滅滅,卻包攏了所有唿救和慘叫聲,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紋路才稍稍褪去一些。


    長離睜開眼,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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