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箋在宮殿裏住的地方靠近邊緣,後麵是一處溫泉。


    明日要塑金身,她細致洗了個澡,懶洋洋的泡著,水溫適宜,期間不小心睡找了一會兒。


    等洗完出來之時已經月至中天,雖然腹中空空之外,但是通體舒暢,唐玉箋很滿意,臉上冒出了一層淡淡的薄紅,手軟腳軟地披著外衣往房間走。


    泉池外是一片竹林。


    走過轉角,忽然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走廊之中,在蕭瑟竹影間孑然獨立,極具壓迫感。


    唐玉箋腳下一頓,心中莫名生出一絲畏懼。


    可下一瞬,那人轉過身來,冷峻的五官被月光照亮。


    竟是太子殿下。


    “殿下怎麽來了?”


    唐玉箋愣了愣,向前走了兩步。


    燭鈺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妖怪喜歡泡溫泉?


    一雙貓兒似的眼睛中浸著水霧,銀白色的睫毛上掛著未散去的水汽。她正仰著細細的脖子看向他,像是很開心的樣子。


    看見自己就那麽高興嗎?


    燭鈺動作一頓,麵上的冷意散了些,抬手將東西遞過去,“你的。”


    淡淡的熏香湧入鼻尖,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唐玉箋怔怔地接過來,發現是一套新衣服。她有些驚喜,情不自禁貼上去聞了聞,又錯愕地問,“殿下,怎麽是你親自將這東西送來?”


    金光殿中有許多仙娥和童子,送衣服這等小事,無論怎麽看都無需太子本人來送。


    燭鈺的眉心蹙得更緊了些。


    聽到她摸著衣服說,“好香啊,好像和殿下身上的熏香一個味道呢。”


    毫無意外又得了一聲訓斥。


    “不成體統。”


    聲音很輕,倒是沒什麽威懾力。


    唐玉箋站直了一些。


    林間窸窸窣窣,帶起靜謐又細微的白噪音。


    太子眼神漆黑如墨,晦澀難辨。


    忽然開口,“過來。”


    唐玉箋緩慢挪了一步,有些不太情願,覺得這殿下喊人的語氣莫名有點像在招唿小狗,一會兒訓斥她,一會兒又讓她過去,心情比翻書變得還快。


    猶豫了一下,她問太子,“殿下還有別的事嗎?”


    對方淡聲說,“送你迴去。”


    “……”


    唐玉箋受寵若驚。


    她眼神飄忽,情不自禁又想起不久前這位殿下爬天階時說過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頭皮瞬間麻了。


    好像在想什麽有毒的東西,想一想就要命。


    前方,太子的身影高挑,黑發如墨。


    他說送她迴去,就是送她迴去,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她。


    側臉冷得像凝著冰霜,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沒有絲毫開口搭理她的意思。


    唐玉箋鬆了一口氣。


    住腦,妖怪!不準胡思亂想,什麽都想隻會害了自己!


    “明日塑金身,心法背了嗎?”忽然聽到前麵的人開了口。


    唐玉箋連忙應聲,“背了。”


    聽到她的話,燭鈺的目光落在唐玉箋臉上,垂著眼道,“無論明日塑金身時有何不適,都要將心法和結印做完,不可中途而廢。”


    頓了下,他幽幽補了句,“不然要吃兩遍苦。”


    唐玉箋愣了下,沒想到太子會提醒自己這個。


    “日後你師從岱輿仙人,要尊師重道,同他好好修行。”


    太子繼續道,“岱輿並非你師父的名,而是從岱輿仙山過來的每一位仙人,都是岱輿仙人,若是這位師父走了,還會有別的師父來,以後也要一並敬重岱輿仙山的仙人們。”


    唐玉箋老老實實應聲,“記住了。”


    “嗯。”太子今夜似乎莫名生出了一種想要與人閑談的興致,像長者一般對唐玉箋說道,“我也會向我的師尊行禮。”


    “但對同門,或許就少了些親近。因為他們受不起,若我與他們過於親近……反而會折煞他們。”


    就因為他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


    這四個字代表了天宮權威。


    除了尊長,無人能經受天族太子的禮。


    巍峨的仙宮重巒疊嶂,仿佛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構成了唐玉箋眼前人影的背景。


    她在後麵安安靜靜地跟著,覺得太子某一瞬間,看起來和雲楨清一樣孤獨。


    “……”等等。


    她算個什麽東西,什麽時候輪到她一個小妖怪心疼天龍人了!


    真是要命。


    心疼天龍人倒黴一輩子。


    唐玉箋渾身一抖,一陣惡寒,太子側眸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唇似乎又想輕斥她輕佻不端,但不知想到了什麽,最終沒有開口。


    將人送到房間門口也沒有離開,讓唐玉箋將衣服換上,看看合不合身。


    須臾之後,換了身新衣服的小妖怪走了出來,慢慢踱步到太子麵前。


    燭鈺的目光上下掃過她,見她神色不明,腦袋微微垂著,那雙紅眸卻在小扇子似的睫毛下滴溜溜地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頓了頓,燭鈺忽略了她的古怪,問道,“還合身嗎?”


    唐玉箋聽到這聲溫和到有些可疑的聲音,眼皮一跳,腦袋垂得更低了。


    “非常好,不愧是殿下……哈哈。”


    太子淡淡‘嗯’了一聲,墨玉似的眼眸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接著淡聲說一句,“舊衣不要穿了,讓鶴叁處理掉。”


    話音落下,銀眸少年已經出現在太子身側。


    唐玉箋表情驚訝,視線移到燭鈺臉上。


    像是想要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麽。


    可良久後,什麽都沒看出來,終於放棄了,隻是道了謝。


    將身上那身凡間傳來的衣服交給了鶴叁。


    金光殿。


    夜風習習,琉璃宮燈下墜著玉珠流蘇,跟著輕輕搖晃。


    寢宮之中皆是珍寶重器,偌大的殿中無處不華貴。


    唯有通體白玉的石床上,放著一套微微顯出些陳舊感的舊衣,還是溫熱的。


    衣服上帶著些微細小的褶皺,像是剛被人從身上脫下來,隨意地放下。


    無極仙域從不苛待弟子,弟子服的做工精致考究,卻遠不及燭鈺剛剛送給小妖怪的那一件。


    那件衣服可抵禦水火風霜,是許多上仙都難得一見的防禦法器。


    燭鈺垂眸看著床榻之上那件衣服,眸光愈發晦澀難辨。


    良久後,伸出手。


    薄而輕軟的衣服上,染著一縷淡淡的紙墨香。


    洗過幾次,布料柔軟。


    天族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有一個自己也不願承認的秘密。


    他長久地注視著一個妖物。


    一日比一日注視得更久。


    看她泡澡殘餘了微微濕氣的脖頸,白到透著粉的皮膚,纖細的手腕和足踝。


    隱秘的,產生了無法言說的……


    ……


    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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