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自己渾然不知,尾巴敲了一地的水。等他吹爽,謝枕書已經穿戴整齊了。


    時間正是淩晨五點。


    “拜拜,”蘇鶴亭提起洗幹淨的衛衣,衝謝枕書揮了下手,“我等下要補覺,就不送你了。”


    謝枕書頷首,在即將出門時想到什麽,迴過身來。此時長廊裏沒有客人,橘黃的燈光柔和地落在謝枕書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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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比賽順利。”


    這場景似曾相識。


    蘇鶴亭心下一動,迴答道:“借你吉言。”


    謝枕書便關門離去。


    蘇鶴亭套上衛衣,特意提起領口嗅了嗅,一股清爽的洗衣液味。他保持著這個姿勢,陷入凝思。


    沒這麽巧吧?


    他認識隱士的時候可不覺得哪裏熟悉。


    但謝枕書也不可能邊開門邊跟他講過話——


    暴雨夜突然浮現在腦海裏,如同昨晚。在那個處處詭譎的懲罰區裏,有一個人這樣跟蘇鶴亭講過話。


    那個人的身姿挺拔,肩背也同樣寬闊,對他冷漠地說。


    歡迎。


    ——檢查員!


    蘇鶴亭脊背生涼。他抓起褲子往腿上套,動作迅速地係好扣,連鞋都沒來得及換,穿著拖鞋奪門而出。


    “客人!”


    長廊裏穿梭的小矮子機器人們紛紛大叫,向兩側躲閃,它們頂著托盤,“嘀嘀嘀”地亮著紅光。


    “請客人不要在廊內奔跑……唿叫領班……有客人疑似醉酒……”


    蘇鶴亭沒看到謝枕書的身影,他胸口心髒直跳,但那不是害怕,而是種說不清的亢奮。


    他隻是懷疑。


    謝枕書是檢查員嗎?


    不。


    謝枕書是人嗎?


    蘇鶴亭蹬著拖鞋跑出長廊,後麵的小矮子們緊追不舍。它們跟不上蘇鶴亭的速度,一邊大喊著“客人”,一邊歡快地蜂擁向前。因為長廊裏的空間不夠,小矮子們相互頂擠,把托盤都頂掉在地。


    “貓崽先生!”領頭機器人半路殺出,屹立在門口,朝蘇鶴亭比畫出“x”的手勢,大喊道,“請您停下奔跑,注意安全……”


    蘇鶴亭疾跑沒停,在衝向領頭機器人的同時猛地起跳,雙手穩穩地握住上方掛許願牌的橫柱,敏捷地躍過機器人,漂亮落地。


    他“唰”地掀開門簾,向外望去。


    “——阿彌陀佛!”和尚被忽然掀起的門簾嚇了一跳,他的神經從蝰蛇離開後就沒放鬆過。待看清是蘇鶴亭,他緊繃的背部才微微緩和:“你在幹嗎?”


    蘇鶴亭看向雨中街道,霧蒙蒙的。


    謝枕書走掉了。


    “賽前熱身,”他轉迴目光,對和尚擺起臭臉,“幹嗎,跟蹤啊臭老頭?”


    “是保護,”和尚加重語氣,“我們在保護你。你白天為什麽跑?找你也費了番功夫。”


    “我怕你們手抖,擦槍走火。”蘇鶴亭略微彎腰,鑽出了門簾。他用拇指指了下牆壁上的海報,提醒和尚:“這家店隻接待拚接人。”


    瑤池老板和佳麗是朋友,跟交易場沾親帶故,開這家澡堂子就是專為拚接人服務,這也是蘇鶴亭常來的原因。


    “哦,沒看到。”和尚沒有硬闖。他收迴手,站在原地摸著下巴研究那海報,問:“你喜歡泡澡?”


    蘇鶴亭幹脆地說:“關你屁事。”


    “隻是聊聊天,能不能稍微的……”和尚感覺頭疼,“我可是來保護你的。”


    “別逗了。”蘇鶴亭掏了掏兜,用兩指夾出蝰蛇的改造眼,“買嗎?”


    和尚定睛一看,神色略變:“你把蝰蛇的眼睛掏了!”


    “他留著也沒用。”蘇鶴亭兩指向上輕輕一拋,“啪”地把改造眼握迴掌心,“你們不要我就掛交易場了。”


    和尚看著那顆眼睛上上下下,像被把玩的核桃似的。他心情複雜:“……你不留著嗎?留著當替換裝。”


    蘇鶴亭鼻尖微皺,一臉不情願:“想想怪惡心的。”


    這是鬥獸場常幹的事情。


    退役選手的植入體可以交給鬥獸場,鬥獸場會進行綜合估價,再把這些植入體當作替換裝賣出去。


    “蝰蛇用的東西都不錯。”和尚提了提褲腿,在瑤池門口的長凳上坐下,“不過你掏了他的眼睛,他肯定恨死你了。”


    和尚暗爽,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收斂表情:“他們還會來找你的。”


    蘇鶴亭注意到和尚今天穿的是便裝。


    在黑市,沒有比武裝組更好用的身份,因為他們能公開帶槍。但是和尚今晚專門換了便裝前來,說明保護他這件事不能聲張。


    “你們抓住了蝰蛇,”蘇鶴亭說,“又把他放了。”


    和尚看著屋簷外,忽然想抽煙,但他隻是想想。他擱在腿上的手收緊又鬆開,語氣平靜:“總有些事身不由己。”


    雨把水窪打出陣陣漣漪,水窪也不能跳起來抽雨一耳光。


    雖然真他媽憋屈,但這群大老板就是不在乎什麽主神係統,也不在乎那些沒逃出光軌區的人類。


    生存地的穩定讓外部威脅變小,光軌區的新聞不再能引起廣泛關注,人工智能發動的毀滅日也變成了曆史。


    不論主神係統想幹嗎。


    ——它們這幾年都沒入侵生存地不是嗎?


    這就是大老板們的想法。


    和尚問:“你今晚能輸嗎?”


    “能,”蘇鶴亭掏出根棒棒糖,很好說話,“你先給我打三百萬。”


    和尚:“……”


    “你們還真把自己當成左右為難的小媳婦兒了。”蘇鶴亭把棒棒糖咬進齒間,才發現自己拖鞋沒換。他抬起隻腳,讓雨水衝鞋底:“衛知新,那家夥是不是叫衛知新?我隻想告訴他。”


    他聲音不大。


    “比賽有輸贏,玩不起別下場。”


    * * *


    蝰蛇眼前一片黑暗,他腦機接口附近有老化的疤痕,所以沒有插連接線,但他的頭部粘滿了圓盤電極。


    “老板,”蝰蛇閉著眼,在電信號的刺激裏唿吸急促,聲音顫抖,“對不起。老板,對不起……”


    老板的手隔著手套,拎起了蝰蛇的尾巴,那裏是被子彈打爛的地方。


    “他的速度好快……”蝰蛇頭部動了一下,“我被摁住了……他的手……草!”蝰蛇像是在腦袋裏又經曆了一遍,他痛苦地喊著,“他用手掏掉了我的眼睛!我幹他——!太痛了,太痛了!老板,對不起……”


    蝰蛇猛地抽動身體,額角青筋暴起。他聲音都變調了:“別再重複了……”


    老板仁慈地摸了摸蝰蛇的尾巴斷口,殘留的毒液已經被處理幹淨了。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好像感受不到蝰蛇的疼痛:“知道了,知道了……不要總是重複,蝰蛇,再想想細節。他有隻改造眼,那眼睛是幹嗎的?”


    蝰蛇咬緊牙關:“對不起,我不知道!”


    “再來一遍。”老板摁住蝰蛇的胸口,“他扯掉了廣告牌,朝你衝過來,速度很快。然後你被他打飛了鱗片,接著被他卡住了咽喉。”


    蝰蛇仿佛再次迴到了那個瞬間。


    他的後腦勺重重磕在地麵,貓崽摁著他,他快不能唿吸了。隨後貓的手指在他眼前放大,他甚至沒能反應,連叫聲都慢一步。


    “不……”蝰蛇腦內劇痛,放聲大喊,“不要挖……”


    老板問:“他那隻改造眼在幹嗎?”


    蝰蛇在淚流滿麵,痛得渾身抽搐。他迫使自己在這無限痛苦中睜大眼,像是在迎接蘇鶴亭的手指。他緊緊盯著貓的那隻改造眼——


    一片平靜的霧靄藍。


    和尚盯著那片平靜的天空,問蘇鶴亭:“你要迴去補覺嗎?”


    蘇鶴亭趿著拖鞋往裏走,打了個小噴嚏,隻迴複了個簡單的“啊”,算是應答。


    和尚就抱著雙臂,坐在門口守著,像是來捉離家出走兒子的老爸。


    “喂,”蘇鶴亭又從門簾後探出身體,問了和尚一個問題,“檢查員真是係統?”


    和尚跟不上話題的轉變,先點點頭:“是啊。他生活在懲罰區裏,總不會是人吧。”


    “哦……”蘇鶴亭半信半疑。


    “我們的真人檢測萬無一失,”和尚說,“不會判斷錯誤。”


    蘇鶴亭抄迴兜,入內了。他繞過熱情的領頭機器人,從小矮子的托盤裏拎起一瓶水。


    猜錯了吧。


    蘇鶴亭擰開瓶蓋,邊喝邊揉著自己的後脖子,放棄思考。


    ——算了。


    他無所謂地想。


    反正還會再見,真的跑不掉。


    * * *


    下午五點,雨剛停。


    鬥獸場直播預熱席卷而來,無數廣告都在播放。


    佳麗準時到鬥獸場門口擺攤,她點了支煙,隔著煙霧看自己的小屏幕,上麵有隱士的消息。


    隱士:開盤了,衛知新要下注了。


    佳麗咬著煙,劃到另一個頁麵。她用小拇指戳了一下,在賭局中下注。


    隱士:我投了貓崽一塊錢!


    佳麗:摳門人設不倒,我投一千。


    隱士:我還要養家糊口。


    隱士:???


    隱士:你真的隻投了一千?


    佳麗:隻?


    隱士:怎麽迴事???


    隱士:有人投了貓崽一百萬!!!


    他的感歎號都要衝出屏幕了。


    佳麗看到“一百”時還在正常抽煙,等看到“萬”時煙都掉了。她手忙腳亂地拍煙灰,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


    幾秒後蘇鶴亭的手機同時收到兩條消息。


    隱士/佳麗:你有老板了?!


    蘇鶴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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