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阿根劃開了羊肚子,嶽寧和他一起處理內髒,嶽寶華轉身看見張麗芬往他這裏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去管她!嶽寶華看著一排黃土坯的房子,窗上的塑料布,大約是因為放暑假沒人管,都破裂了,風吹過,破裂的塑料布獵獵作響,他往廊簷下走去,透過窗戶破洞看教室,教室裏的課桌桌腿是接的,課桌桌麵斑斑駁駁,全是劃痕。黑板都不完整,黑色顏料掉落了不少,中間還有一個大坑。牆壁上有個大洞和隔壁教室相通。


    寧寧就是在這樣的學校學習?能讀多少書呢?隻怕是沒識幾個字吧?


    嶽寶華迴頭看正在洗羊腸的嶽寧,孩子性子野,想來也不能定定心心讀書。自己這個半路過來認她的爺爺,逼著她讀書,反而引起她的反感。


    自己原來不希望孩子做廚子,是因為覺得女孩子沒必要吃這個苦,也是覺得女孩子可能吃不得做廚子的苦,很顯然孩子能吃苦,她也有做廚子的天賦。


    得知誌榮沒了,自己的心氣就散了,隻想著把寧寧接到港城去,寶華樓開也好關也好,不是那麽重要了,憑著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家底,讓孩子找個好歸宿,好歹以後他去了,見到誌榮見到老婆,也能有個交代。


    現在他得重新盤算了,要好好撐著寶華樓,自己今年六十,應該能幹到七十出頭,用十年時間把手藝教給寧寧,讓寧寧接下寶華樓。


    “華叔。”張麗芬走到嶽寶華身邊。


    嶽寶華應了一聲:“嗯。”


    張麗芬試探著問:“華叔,寧寧昨晚跟您說了吧?”


    “說了,說你想讓她和國強結婚,幫她迴粵城。”嶽寶華索性就攤開來講。


    張麗芬搖頭:“昨天,我才開了一個頭,您別想岔了。內地早就不興盲婚啞嫁了,都說要婚姻自由了。我們夫妻倆再糊塗,也不會把兩個生活在千裏之外的孩子拉在一起。強扭的瓜不甜,我們倆還是懂的。您要把寧寧接去港城,最難的不是從粵城到港城,而是從這裏到粵城。您是不知道,多少知青想要迴城,使勁手段。咱們家隔壁的一個孩子,為了能迴來吃火柴頭,吃到尿血,以病退,才轉迴了城裏。我們知道這一步太難,才想讓寧寧以酒樓家屬的名義迴粵城。”


    “你們費這麽大的勁兒,甚至讓兒子跟寧寧領證。就為了幫我?”嶽寶華看著正在砍羊頭的孫女。


    張麗芬笑:“當然也有所求,雖然國強的爺爺跟你是師兄弟,也照顧了誌榮這麽多年,可誌榮終究是死了,他爺爺也死了。情分有,卻也淡了。所以我們想借著這個情分,請您把國強帶去港城,讓他跟在您身邊,再學兩年手藝。我們也沒想到,您跟喬老板有這個交情。不過,國強的手藝是真好,你的酒樓總歸要廚師,多他一個也不多,是吧?”


    嶽寶華往羅國強看去,羅國強正在跟嶽寧說話,兩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羅國強笑出聲。


    無論是自己跟羅家一家接觸下來,還是說寧寧跟他說的,羅國強其實有點像師兄,有心思卻也不算多,還算純良。


    自己在港城收的那幾個徒弟,別說丁勝強了,就是樓家富都比羅國強要心思多。自己也從不求徒弟能對自己忠心耿耿,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才是千古名言。


    師兄對誌榮父女也是盡了心的,樓家富一走,寶華樓本就缺廚師,自己原本的打算,就那樣湊合了。現在不一樣了,他要培養寧寧,那就要把寶華樓撐起來。據說羅國強是這一代裏手藝最好的,自己的廚藝本就出自福運樓,一脈相承。如果手藝真的好,不如帶他去港城,在寶華樓做廚師。羅國強剛剛過去也沒處去,三五年之後,寶華樓後麵那幾個小子起來了,寧寧也學出來了。自己也算是還了師兄的這份情。不過,先得看羅國強到底是不是真有這個手藝?


    “突突突”,一輛手扶拖拉機開了進來,縣裏陪同來的同誌迎了過去,後拖鬥裏的一個戴草帽的大哥跳了下來:“主任,一隻雞,一條鯉魚,幾條鯽魚,一袋大米夠了嗎?”


    “夠了,夠了!”縣裏的同誌說道。


    福根書記過去幫忙把東西搬下來,縣裏的同誌跟福根書記一起拎了東西過來:“大家這幾天還沒吃過米飯吧?咱們西北也產大米,而且在古代還是貢米呢!咱們的西北的鯉魚,那也是肉質細嫩鮮美……”


    張麗芬著急著把兒子送出去,聽見有魚,立刻抓緊機會,跑過去說:“國強,不是有魚嗎?你給大家做咱們福運樓的招牌‘拆魚羹’啊!”


    羅國強不知道他媽怎麽想一出是一出,不是什麽魚都能做拆魚羹,他說:“媽,拆魚羹用的魚是花鰱或者白鰱,而且還得是大水麵裏的花鰱和白鰱,這樣的魚腥味才少,鯉魚土腥味重,根本不能用。”


    張麗芬給羅國強使眼色,她好不容易跟嶽寶華說了,嶽寶華說要看看羅國強的手藝。現在不比之前,嶽寶華知道他們過來騙嶽寧結婚,已經存了惡感,還想跟他去港城,就不那麽容易了,國強這孩子,有機會怎麽不懂抓呢?


    “而且,配菜我還能湊合,這裏肯定沒有馬蹄粉,馬蹄粉也是福運樓拆魚羹鮮甜順滑的關鍵。別的地方的拆魚羹是什麽樣的,我不管。但是,福運樓的拆魚羹講究的是真材實料,材料不對,我絕對不做。”羅國強很耿直地說。


    羅國強的話,嶽寶華聽得很舒服,這孩子做事有分寸有底線,是個好孩子,他臉上露出微笑頻頻點頭。


    張麗芬察言觀色,心裏輕鬆了起來,看來嶽寶華很滿意兒子的話。


    “有鯽魚,鯽魚也能做拆魚羹啊!”嶽寧探頭看柳條筐裏的魚,“我來做。”


    嶽寶華笑:“確實能做,但是啊!福運樓講究傳承,福運樓的拆魚羹,是有規矩的,寶華樓與福運樓一脈相承。不能做得正宗,情願不做。”


    “那我不管,我就做拆魚羹。”嶽寧信心滿滿地說。


    張麗芬笑:“寧寧愛做就做,又不是在酒樓裏,家常菜嗎?沒那麽多講究。”


    孩子昨晚跟他說會做飯,早上給他做漿水麵疙瘩,這會兒非要做拆魚羹,一定要他承認她會做菜?真是個倔強的小丫頭。他承認她有天賦,但是真的要成為一個廚師,那會的東西,可不僅僅是能做家常菜,更不是說把傳統菜瞎做。


    孩子的信心不能打擊,嶽寶華說:“好,你做的,爺爺都愛吃!”


    李巧妹的男人楊大年騎著自行車進來,自行車後座掛了一個藤條筐,他把車子停下。


    “大年來了,有羊,有雞有魚,就看你的手藝了。”福根書記走過去說。


    “知道了。”楊大年把藤條筐從自行車上拿下來,“都拿了介紹信了,要趙家拐那幫人拿點蔬菜出來,還扭扭捏捏的。”


    嶽寧過去看,藤條筐裏有胡蘿卜、絲瓜、芹菜……


    西北這裏有像小楊溝這樣在丘陵地帶,整個村子都沒一條河經過,也有像趙家拐那裏,一條河流拐過去,水源充沛,可以種菜種糧的地方。


    小楊溝的孩子時常會去趙家拐的蔬菜地裏撿菜葉,也有孩子趁著人家不注意的時候,偷上兩棵菜。


    所以,不管是去撿菜葉還是說真偷了菜,隻要被發現就會被追趕。嶽寧小時候被追得都顧不上籃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籃子被砸,菜葉子被踩爛,她一路哭迴家。


    爸抱著她,哄著她,等她睡了,一個人悄悄地去十多裏外去抓魚。第二天早上,她在魚湯的香味中醒來,喝一口爸爸做的拆魚羹。


    “大年叔,我去殺魚了,鯉魚歸您,鯽魚我來?”嶽寧提起水桶。


    “行,鯽魚你拿去吧!其他我來。”楊大年轉了一圈,跟楊福根說,“福根書記,中午吃羊肉、鯉魚,這隻雞晚上燒了?”


    “你是大廚,你做主。”楊福根說。


    嶽寧見阿發沒事幹了,在瞎轉悠,“你去我家,灶台上有個砂鍋,給我拿過來,另外到屋裏的水缸舀桶水來。”


    “水?”阿發指著兩個大缸,“這不是有嗎?”


    “我家是山泉水,煮魚湯用。”嶽寧踢了他一腳,“快去。”


    阿發跑了出去,嶽寧提了桶到邊上殺魚,她速度飛快,幾條魚沒幾分鍾就殺好了,清洗幹淨,水衝了場地,把鯉魚端到桌上:“大年叔,鯽魚的魚泡也放鯉魚碗裏,你等下一起燒。”


    嶽寧拿了個幹淨的碗:“大米呢?”


    “這裏。”李巧妹應聲。


    嶽寧舀了小半碗,去淘洗。


    阿發一手抱著砂鍋,一手提了一桶水嘟嘟囔囔:“瞎講究,還要山泉水?”


    “就你話多。”嶽寧接過砂鍋。


    嶽寶華走過來問:“寧寧,你這是煮粥?”


    “沒有馬蹄粉,用粥湯調。”嶽寧把砂鍋放在燒水爐上。


    “用粥水?”嶽寶華興趣突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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