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蘇若清的那一刹那,宋辭眼中明顯閃過驚詫,但一想到他為何出現在這裏,那抹驚詫又變成了了然。


    雖然心中有所猜測,但她還是問道:“你怎麽來了?”


    是來問罪的嗎?


    她在心裏道。


    蘇若清不語,靜靜的盯著她看了她許久。


    往日,隻需要一個眼神,宋辭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今日,他眉頭微皺,目光裏有太多情緒,以至於她根本就看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不過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那就是——現在的他一定很生氣。她能感覺的到,現在的他正在拚命壓製著自己的情緒。


    蘇若清確實在壓抑著自己,他心中有太多話想要問,可話至嘴邊,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宋辭似是明白了過來,她抬眼環顧了下周圍的環境,開口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出去說吧。”


    說著,她帶上房門,幾步來到蘇若清身邊站定,抬眸望著他。


    蘇若清避開她的視線,沉吟片刻後道:“後山有一灣清泉,那裏沒有人。”


    說完,他側目看了她一眼,然後便移開了視線。


    往日,即使是走的快了他都會放慢步伐等著她一起,可今日,他卻並沒有等她的意思,徑直朝前走去。


    宋辭抬頭,隻能看見他遠去的背影。


    “……”


    不知為何,看著他這樣決然離開的模樣,她心裏突然覺得有些害怕。至於為什麽害怕、害怕什麽,她自己也不明白。


    隻是心中隱隱覺得,隨著這層真相的揭開,他們之間真的要走至陌路了……


    想到這裏,宋辭忽然深吸一口氣,她緊緊握住手裏的冰心,第一次沒有跟上他的腳步,而是默默跟在後麵。


    兩人一路無言,隻有月光沉默的照著無名山,照著未知的前路。


    此時,山中萬籟俱寂,隻有幾聲蟲鳴偶爾響起。


    蘇若清走在前麵,以為自己不看她、心中的情緒就能被壓製住,可是後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那些話如魔咒一般在他的腦海中盤旋,根本就無法忽略。


    一邊是默默幫助他的宋辭,一邊是死在饑餓下的萬千百姓,他到底該怎麽辦?難道要他依照王法,像對待百躍那樣對待她嗎?


    可這怎麽能行呢?


    她是為了幫他才會如此,若不是為了他,她何至於去做這些事情。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自己,他怎麽能處置她?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宋辭,正如他不知道要以怎樣的麵目去麵對那些死去的百姓。


    ……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水流聲。


    宋辭抬頭望去,隻見有一灣清泉自山頂流出,在月光下泛著波光。


    這時,蘇若清也停住了腳步。


    忽然問道:“為什麽?”


    他的聲音很輕,似是在問宋辭,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宋辭聽後眸光微動,答道:“不為什麽。有些事情必須要用人的性命來達成,很不幸,他們沒挺過去,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她這番毫無感情的話徹底激怒了蘇若清,他轉頭直直望向宋辭,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他忍不住質問道:“宋辭,你到底有沒有心?他們是人!是人!”


    “是人又怎麽?”


    不知為何,聽著他這番問話,她突然覺得有些惱怒。


    人?他們也算是人?


    心中這樣想,她也確實這樣問了出來。


    宋辭看著眼前瀕臨失控的人,嗤笑道:“亂局中的人也算是人嗎?如果算,為何有人發出‘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之感慨?”


    看著蘇若清的眼神由憤怒變得複雜、悲痛,宋辭心中也生出了一分不忍,可糾結不過一瞬,她還是說了出來。


    “蘇若清,欲成大事,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嚴銘謹為官多年,其勢力盤根錯節,不知牽扯了多少人。再者,眼下江州正值用人之際,若不鬧出舉世震驚的動靜,為了製衡,皇上會將他們連根拔出嗎?”


    蘇若清並不言語,隻靜靜看著她,看的久了,他隻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那個與他一起為治水災不辭辛勞的人、那個因為嚴銘謹的所作所為而憤恨不已的人,好像在此刻徹底消失了。


    偏偏此時,宋辭仍在不停說著:“蘇若清,眼下糧食已經發下去了,所以不會再有人會被餓死。把無名山的人招安後,一切都會迴到正軌。待解決完疫病,我們就能迴去了。”


    “你的位置,也穩了。”


    你的位置,也穩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像利刃一般狠狠刺進蘇若清心裏,在他腦海中炸起驚雷。


    他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人,好似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爭論的力氣。


    所以,你是這樣看我的是嗎?


    蘇若清在心底問道。


    犧牲在所難免,所以就能眼睜睜看著那麽多人送命?製造出這般人間慘象?


    就為了徹底扳倒一個嚴銘謹……


    蘇若清突然覺得好可笑,但看著宋辭那雙嚴肅認真的眼睛,他又笑不出來。


    他拚命壓製著自己心中的怒火,輕笑著問道:“所以,你是打算讓孤踩著他們的屍骨走上去,是嗎?”


    麵對蘇若清的質問,宋辭左手忽然攥緊了衣袖,她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側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後,她突然歎了口氣。


    “這有什麽不對嗎?”她平靜的問道。


    她抬起頭看著蘇若清的眼睛,麵對他眼底閃過的驚詫,她勾唇笑了笑,繼續說道:“打仗時尚有‘一戰功成萬骨枯’之論,何況是兵不血刃的朝堂。蘇若清,你是儲君,該習慣的。”


    宋辭說這番話時語氣冷冰冰的,不摻雜一絲情感。蘇若清聽後久久不語,右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


    宋辭知道他心底的信念快要崩塌,但還是開口給了他最後一擊。


    “要怪隻能怪他們命不好,生在了江州!”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說出了這句話,難道就是為了激怒他嗎?


    “宋辭!”


    果然,聽了她這句話後,蘇若清再也壓製不住自己的怒火,嗬斥出聲。


    不知為何,見到蘇若清盛怒的模樣,宋辭不僅不怕反而笑了起來。她輕聲問道:“怎麽?你要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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