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選擇了白棋,示意梁國公先手。


    兩人落子的速度很快,梁國公意外地看了梁靖一眼。


    他的棋風激進,且十分有章法,是會下棋的。


    梁國公隨即露出苦笑,是自己太傲慢了。梁靖在都察院那樣的地方,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好的棋師嗎?


    梁國公問:“這手棋,是從哪裏學來的?”


    梁靖:“我還以為父親不會問的。”


    梁國公手中落子的動作有些慢,“從前是我怠慢你了。這次迴去以後,不會像從前一樣了。”


    梁靖沒有接梁國公的話茬子,“當初會選擇迴公國府,是想看看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母親是否溫柔、嫻熟。


    父親是否體貼、慈愛。”


    梁靖這話很像是說了一半,梁國公卻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後來發現並不是這樣。


    梁國公:“說這些不是為了推脫什麽,但是靖兒,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你就會明白。


    大家族、小家庭都扛在肩上的時候,必須要做出很多不得已的抉擇。”


    就譬如剛才,構陷自己的親生兒子,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嗎?


    但他受到楊閣老的驅使,不得不這麽做。


    梁靖手下落子,吃掉了梁國公一片黑棋,他嘲諷道:“父親瞻前顧後要考慮的東西太多,自然是尾大不掉。”


    是在說手中的棋,也是在說梁國公這個人。


    梁國公也不惱,而是落下一子,堵住白棋後方的去路,“你太注重眼前了,往往會忽視背後的風險。


    靖兒,你年紀輕輕,爬得太快、太狠,未必是件好事。”


    梁靖:“這就不勞煩父親多慮了。”


    兩人你來我往,手下的棋殺得難分勝負,門外傳來敲門聲。


    寧明歌的聲音在外麵傳來,“夫君,你和國公爺商談完了嗎?


    外麵的賓客都在等著呢!”


    梁國公手中的黑棋落子,殺掉一大片白棋,“靖兒,怎麽說?”


    他大概覺得自己贏定了。


    梁靖:“勝負未分,今日就算和盤吧!”


    事實上,梁靖隻是想要拖延時間。


    他對和梁國公玩什麽父子交心的把戲,沒什麽興趣。


    梁國公:“棋也下完了,按照我們先前的約定,你去和外麵的賓客宣布,今日不過是一場普通的進宅宴會。


    你和寧明歌分府另過的事情,我算是同意了。


    過幾日你們再去外麵另尋個院子,徐府就別住了。”


    梁國公自認為已經做出來很大的讓步。


    梁靖:“父親,麻煩你迴憶一下,先前你說的這些,我可有答應?”


    梁國公:“你!”


    一身反骨的家夥!


    梁國公一把揪住梁靖的衣領,想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索性當著眾人的麵把梁靖揪過去。


    梁國公當眾教子,改姓一事最後成了烏龍鬧劇,這樣的走向似乎也不錯。


    可惜梁國公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也低估了梁靖。


    梁靖反手抓住梁國公的手腕,一個翻身反客為主,一老一少兩個魁梧的身影撞在門上。


    梁靖壓低聲音道:“父親,若您不想當著眾多賓客的麵,摔出去的話,不如我們兩個現在就停手。”


    梁國公尷尬地迴答道:“那我們一起放!”


    梁靖:“一、二、三!”


    兩人同時恢複了自由,梁國公為了掩飾自己的局促,又整理了自己的衣袖,這才開了門。


    寧明歌站在門口,剛才屋裏那麽大的撞擊聲,嚇了她一跳。


    她隔空對梁靖比了個口型,無聲地問:“你沒事吧?”


    梁靖朝她搖了搖頭。


    隨即寧明歌也對他點了點頭,示意手書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


    梁國公自以為勝券在握,向在場的賓客解釋道:“今日都是一場誤會,我兒子梁靖雖然搬出了國公府,但絕沒有改姓一事,大家就當這是一場普通的進宅宴,吃好喝好!”


    孫旭:“慢著,梁國公,正好我也有事要問問你。”


    梁國公不耐煩地看著孫旭,這老小子又想搞什麽花樣。


    孫旭:“你剛才所說,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


    祖父的手書,雖然寫明徐家子孫改姓之後,不得三代還宗。


    我孫旭自問做到了這一點。


    可梁靖改姓一事,是通過我外嫁的妹妹徐慧,在老國公和祖父的共同商議下,一起商量好的。”


    梁國公:“孫旭,你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


    根本沒有這迴事!”


    當初老梁國公和徐公私交不錯,徐慧進門的時候,是提過這麽一嘴。


    但是外麵有楊閣老虎視眈眈,梁國公自然是矢口否認的。


    孫旭:“梁國公,你這個不孝子。居然連自己親生父親的承諾都不遵守。


    非要我拿出證據來嗎?


    你有手書,難道我就沒有嗎?


    看看我手裏的這是什麽!”


    孫旭從懷中拿出一個匣子,從裏麵小心地拿出一張發黃的信箋,當著眾人的麵,開始大聲地念:“徐公與某交好,來看望孫女時我們於門前賞雪,談笑間商定,待徐慧替國公府誕下繼承人,在生下的孩子中則有一個繼承徐姓。”


    梁國公不敢相信地看著孫旭:“拿來我看!”


    孫旭:“給你?隻怕後腳就被你撕毀了。


    你就告訴我,靖兒是不是徐慧生下的孩子?


    當初你們梁家嫡庶兩個孩子互換,梁懷之的名字現在是不是在徐慧名下?


    梁懷之是不是你們梁家認定的未來繼承人。


    既然如此,梁靖為何不能改姓徐?


    你說!”


    梁家族人那邊發出劇烈的騷動。


    七叔公:“不好,若放任孫旭這家夥胡攪蠻纏下去,隻怕懷之這孩子,要被逼得讓位!”


    在梁家看來,孫旭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若梁國公硬逼著梁靖迴梁家,那麽孫旭就要好好追究當初抱錯孩子一事。


    梁懷之正統繼承人的位置還保不保得住,不好說。


    梁懷之雙手緊握,目光灼灼地盯著孫旭手上的東西。


    父親該不會真的舍不得梁靖,要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他吧!


    梁國公堅持要查看孫旭手上的信箋,“我父親從來沒有留下什麽信箋,這封信一定是你偽造的。”


    孫旭:“祖父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發誓徐家的直係親屬不得三代還宗。


    我孫旭老老實實做了幾十年的商人,沒有半點逾越。


    我的後代子子孫孫都從士籍變為商賈。


    這是我們重信!


    老國公自是明白其中的難處,才肯點頭徐慧的孩子改姓。


    這是老國公爺的仗義!


    大夥說是不是!”


    七叔公緩緩走到梁國公身邊勸道:“大柱,你就不要再堅持了。


    梁靖改姓是孩子自己的意願。


    對他、對國公府、對大家都好。


    放不下的就隻有你一人而已。”


    梁國公:“七叔公你就少添亂吧!”


    梁靖改姓徐,滿朝文武全是楊閣老的人,無數強敵虎視眈眈。


    自己沒有完成楊閣老的任務,上次秀娘一案說不定又會被翻出來。


    大理寺的牢房,他可不想再進去了。


    梁國公:“我身為父親的兒子,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什麽信箋。


    為何你剛才不拿出來?


    這信一定是你偽造的!”


    孫旭也反問道:“我身為孫、徐梁兩家的後代,你手中重要的手書,我也從未見過。


    我妹妹徐慧,繼承了徐家姓氏,也從未聽說過這東西的存在。


    為何這東西偏偏落在國公爺你的手裏,不如你來和大家好好解釋吧!”


    孫旭圖窮匕見。


    臨時偽造的所謂老國公的信箋,本來就是假的。


    孫旭隻是想要借用這東西,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剛才的問題上。


    孫、徐兩家背著朝廷提前改姓,朝廷追究起來是要獲罪的。


    這麽重要的東西,不在孫旭手裏是正常。


    因為他身上流著徐家的血,三代還宗雖然不道德,但是改姓後可以脫離商籍,於他來說有利可圖。


    這東西最應該流傳在孫家旁支手中,用以鉗製孫旭一脈才對。


    梁國公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孫旭的問題把梁國公問住了,他總不好說是來的路上,徐公的政敵塞給他的吧!


    孫旭:“我的妹夫,藏著這樣的東西,在靖兒改姓的關鍵時刻拿出來,你其心可誅!”


    孫旭的話音落地,院子裏傳來各種窸窸窣窣的議論。


    被孫旭這麽一說,倒顯得梁國公別有用心。


    孫旭繼續道:“梁靖在你國公府處處受委屈。


    你不待見他,又不舍得放他到我家。


    因此寧願拿出那張子虛烏有的手書,毀掉自己的親生兒子。


    也不願意他光耀我們徐家的門楣,是也不是!”


    在耍嘴皮方麵,十個梁國公也不是孫旭的對手。


    梁國公注意到周圍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們大半已經相信了孫旭說的話。


    梁國公知道大勢已去。


    他手裏的這張手書,因為說不清楚來曆,已經廢了。


    梁國公一言不發地坐下,結束了這場紛爭。


    孫旭見狀鬆了一口氣。


    還是寧明歌這主意好。


    梁國公手中的手書來路不正,寧明歌提醒或許可以用一張偽造的老國公爺的書信,模糊掉那張手書的真實性。


    一旦梁國公在徐公手書來曆上含糊其辭,他們就能反轉局麵。


    就當眾人都以為梁靖改姓一事要塵埃落定時,門外湧進一幫前來賀禮的大臣。


    梁國公注意到,他們都是剛才守在巷子口,楊閣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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