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低聲啜泣著:“懷之,你爹真的瘋了。他怎麽能為了靖兒,將我們娘倆趕出去。”


    梁懷之向徐慧身邊的丫鬟要來一件母親的披風,仔細替她蓋好。


    一邊還在替梁國公解釋:“母親披上吧,小心夜裏涼。


    父親正在氣頭上。今日之事是我們做得太過了。


    待我們追迴大哥,一切會好起來的。”


    話雖如此,梁懷之腦子裏卻不停地浮現剛才父親臉上的冷漠。


    他敏銳地察覺到,父親是在聽聞梁氏族人來後,才對他態度大變。


    父親能夠識破他的小心思,梁懷之並不意外。


    他和梁靖本就是敵對的關係,父親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可讓梁懷之費解的是,梁氏族人是父親親自交到他手上,國公府的爵位繼承一事,他也曾公開允諾會留給自己。


    現在一切都變了,難道是因為梁靖的官職?


    不,一定是因為別的什麽。


    梁靖對於國公府的爵位可謂不屑一顧,國公府承襲三代,要降爵成侯府。


    對高居二品的梁靖來說堪稱雞肋。


    父親也很清楚。


    所以父親到底為何態度大變?


    徐慧的哭聲漸緩,她提醒梁懷之道:“哥哥命人搬家,做好了準備,他們一定去了朱雀大街的徐府老宅。”


    徐家外祖曾經位列三公,在朱雀大街有一座禦賜的大宅子。


    這些年一直是孫旭在打理著。


    徐慧小時候曾帶著梁懷之路過那裏,他對那半新不舊的宅院有印象。


    梁懷之點點頭,對外麵等候多時的車夫道:“去朱雀大街的徐府。”


    馬車緩緩啟動,載著徐慧母子向朱雀大街而去。


    ——


    梁靖夫婦自葳蕤軒出來,一路就由孫旭領著去往朱雀大街。


    到了那裏,孫旭顯然早有準備,他轉身吩咐:“龔嬤嬤,你去布置院子。務必保證所有陳設和葳蕤軒一模一樣。


    靖兒、明歌,你們可願意跟著舅舅在府裏逛逛?”


    梁靖看著自己的妻子,示意他在等明歌的意思。


    寧明歌知道舅舅有意將這院子交接給二人,她打量著麵前的宅院。


    整個徐府在高門大戶聚集的朱雀巷,絲毫不顯落魄陳舊。


    從外麵看去,朱紅正門,古銅的環扣顏色鮮亮,一看就有人常年悉心保養。


    再看著孫旭眼中殷切地期待,舅舅應該等這一天許久了。


    寧明歌:“我們自然是聽舅舅的安排。”


    得了準信,孫旭笑著走在前麵,“整個宅子裏,除了看門的徐伯你們要留用,剩下的所有人在安頓好宅院後,我會把人都撤走。


    今後就用你們自己用得慣的人。


    徐伯比較特殊,他的父親曾是外公的書童,他是自願留著看守宅院的。


    這裏也曾是他長大的地方。”


    寧明歌點點頭,舅舅的真心不摻一絲水分,一來就說到主母最關心的問題,用人上麵。


    徐伯跟在孫旭身邊,朝梁靖夫婦笑著打招唿道:“老仆恭迎二位主人迴家。”


    梁靖夫婦點頭。


    孫旭並未停下腳步,一路領著他們進了正廳,“這裏沒什麽好說的,就上麵的牌匾是祖父親自提的字。”


    梁靖抬頭,看到筆力蒼勁的“明禮堂”三個字。


    腦海中似乎可以浮現曾祖父提筆的樣子。


    孫旭接著穿過後方的連廊,重點介紹邊上的書閣,“徐家別的不多,藏書最多。隻可惜當初都散得差不多了,這兩年我也在外麵一點點尋迴祖父曾經的藏書,不過有不少當年就是孤本,現在變成了世家們的珍藏。”


    書閣中的書架僅滿了三分之一,孫旭的話中滿是遺憾,梁靖開口允諾:“既然繼承了徐家的門楣,我會接替舅舅,盡力尋迴曾祖父當年的舊藏。”


    孫旭眼中滿是欣慰:“你有這個心意就好。這事情急不來的。


    今後你和寧明歌的孩子出生,可以在這裏開蒙。


    若能沾得幾分祖父的文氣,也是極好的。”


    孫旭顯然是興奮極了,一遍手舞足蹈的,臉上的笑容都堆滿了。


    孫旭:“接下來,跟我去祠堂!”


    孫旭的腳步越來越快,他一路衝在前麵。


    到了祠堂門口,卻忽然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對身後的梁靖、寧明歌說道:“徐家的祠堂,已經很久沒開過了。”


    孫旭停頓了一下,待情緒緩和了些,才繼續說道:“從今日起,徐家有了新的繼承人,香火又可以延續了。


    靖兒,你可願意,今日就給徐家的列祖列宗上炷香?”


    照理說,梁靖的名字還沒有移出梁家的族譜,他還沒有開宗祠去官府報備改名字。


    還有許多冗雜的手續沒有完成。


    可孫旭等不及了!


    梁靖大步向前,走進徐家祠堂,掀開牌位上蓋的白布,從邊上拿起三炷香。


    用行動告訴孫旭他的態度。


    孫旭對身邊站在祠堂門口的寧明歌道:“明歌你也去。”


    寧明歌猶豫了。


    孫旭:“梁靖是徐家唯一的繼承人,這一姓氏今後從他而起。


    他是宗子,你是他的正妻,就是宗婦!


    你是唯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人!”


    梁靖替寧明歌從邊上拿出三支香,遞到她手中。


    夫妻二人對著牌位叩首,將手上的香插在案台的香爐上。


    香煙嫋嫋,梁靖夫婦按照順序給牌位前的先祖點蠟燭。


    第一道燭光自祠堂亮起。


    後麵越來越多的蠟燭被點亮,直至整個祠堂內燭火通明。


    橙黃色的燭光映在梁靖、寧明歌的臉上。


    梁靖做完這一切,發現徐伯端著貢品,在一旁早已等候多時。


    三牲、瓜果被擺放上案桌。


    梁靖用一塊幹淨的布,將牌位上的灰一點點掃幹淨。


    徐伯激動道:“如意,這香燒出了如意。


    老爺在天有靈,收到徐家的香火了!”


    案台上,或許是一個巧合,本該向上的青煙彎成了一個結。


    但在徐伯、孫旭的眼中看來,那就是祖父收到香火的暗示。


    他們的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


    梁靖注意到,孫旭從始至終都沒有踏進祠堂一步。


    孫旭恪守著本分,因為這裏是徐家的祠堂,徐伯都有資格進來打掃維護。


    唯獨孫旭不在邀請之列。


    梁靖目光在案台邊上搜尋,很容易就找到了收在一旁的族譜。


    他翻開族譜的最後一頁。


    上麵的名字全部猩紅一片,說明徐家早已沒有活著的繼承人。


    梁靖的名字若要添上去,要用細筆在邊上做一個備注。


    梁靖抱著族譜和筆轉身唿喚孫旭:“舅舅,你來提筆,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孫旭猶豫了。


    梁靖:“我也沒有別的長輩,隻有舅舅你來提筆最合適。”


    孫旭幾十年來第一次踏進徐家祠堂,他握著手中的筆,遲遲不知該如何下筆。


    梁靖緩緩說道:“天順十一年,徐家子孫為避滅族禍事改姓。


    天順二十三年,徐氏子弟豐堯罪名平反,從族中子嗣擇一女子繼承徐姓,商議待生下男丁,則認祖歸宗。


    天順四十七年,徐豐堯之外孫,奔走三十六年,替母還願。認迴徐氏子孫徐靖,再繼香火。”


    徐豐堯,就是梁靖的曾祖父。


    梁靖從都察院翻出當年的卷宗,了解了曾祖父獲罪、平反的一連串事情始末。


    孫旭激動地聽著梁靖敘述,錯愕抬頭看著對方。


    他沒想到靖兒竟然還去翻看了舊案的卷宗,連年份都查得那麽清楚。


    孫旭提筆的手都在發抖。


    族譜上那句“奔走三十六年,替母還願”說的就是他。


    靖兒以這樣的方式,在族譜上留下了他的存在。


    他總算是圓了母親臨終前的願望!


    孫旭手中的筆越寫越快,視線卻一點點被淚水模糊了。


    待最終一個字寫完,孫旭已經是嚎啕大哭。


    孫旭:“母親,祖父!我終於做到了。”


    他才不是什麽商賈孫家之子,他曾名徐釗旭!


    他曾做過六年徐家子孫!


    他在徐家的書房識字啟蒙!


    而現在,徐家終於後繼有人了!


    徐伯攙扶著孫旭,“小少爺,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一哭就喜歡蹲在地上。”


    孫旭:“徐伯,我孫旭的願望已經達成了,我死而無憾,哈哈哈哈哈!”


    說著吃了一個徐伯的嘴巴子,“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孫旭:“哈哈哈!”


    這邊祠堂中的溫情並未持續太久,那邊龔嬤嬤帶著為難的神色,站在祠堂外遠處的連廊處,不敢靠得太近。


    寧明歌最先注意到了對方,梁靖順著妻子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對方。


    隨後是孫旭、徐伯。


    孫旭站了起來,正了正衣冠,“龔嬤嬤,什麽事情?”


    龔嬤嬤:“國公府的夫人來了,說要求見老爺。”


    國公爺的夫人?徐慧?


    她來做什麽!


    孫旭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孫旭:“不用去管她。告訴徐慧,靖兒是不會跟他迴去的。”


    梁靖走了出來,解釋道:“國公爺應當是迴府了,不然母親不會來的。”


    孫旭:“什麽!”


    不好,國公爺早不出獄,晚不出獄,偏偏現在出獄。


    他一定是來帶走梁靖的。


    孫旭身上迸發出駭人的氣息。


    他今日就算和梁國公那老東西一換一,靖兒也必須留在梁家。


    梁狗,拿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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