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縣,當地最大的酒樓。


    梁靖一進去就被眾人迎進其中最大的包間,主賓是當地的鄉紳周世寧。


    他迅速站起,笑容和煦地上前道:“梁公子,終於把您盼來了!”


    梁靖:“周老爺何必如此客氣。”


    周世寧:“快請梁公子入座!”


    賓客入席,這場等候已久的席麵終於可以開始了。


    都察院自進入鬆江起,每日都能接到數十張邀請函,梁靖整日都流連在聲樂場所。


    一名穿著嫵媚輕盈的侍女上前來倒酒,梁靖正與身邊的周世寧說話,酒不知道怎麽的灑在了他身上。


    侍女輕聲討饒道:“公子恕罪,奴婢是不小心的!”


    周世寧的談話被打斷,不滿地皺眉。


    梁靖無所謂地揮揮手,同周世寧說聲抱歉,起身去隔壁更衣。


    客房隔間的門一關,剛才那名侍女跪在梁靖麵前,雙手奉上都察院順天那邊遞來的消息。


    梁靖看著信箋上靛青的顏色,神色瞬間鬆弛。


    那是梁靖情報網的專屬顏色,這信箋的主人隻可能是寧明歌。


    他撐開卷成一條的信箋,首先入目的是熟悉的他本人的字體。


    梁靖挑眉,從一些細微的筆觸來看,仿寫之人筆跡娟秀,少了梁靖筆鋒中的鋒芒。


    梁靖幾乎可以想到,寧明歌咬著筆頭,一字字臨摹他字跡的樣子。


    他的妻子,似乎與他開了個小小玩笑。


    再看信上的內容。


    寧明歌在信上花費大量篇幅,描繪了自己離開順天那日,梁國公眾人知道自己進了都察院的反應。


    國公爺的懊惱,母親的信息,梁懷之的故作平靜等等。


    梁靖原本並不在意他們的看法,但聽著寧明歌的描述,忽然覺得是多了那麽幾分意思。


    他的妻子在自己離開後一天也沒停下。


    寧明歌還在信箋中不經意透露自己不敬長輩的事實,梁靖不但不覺得惱怒,甚至發現她格外可愛。


    葳蕤軒的牆立起來了。


    寧明歌問他,什麽時候歸家?


    歸家。


    好陌生又親昵的詞。


    房外走廊上,傳來醉漢蹣跚的步子,周世寧的聲音伴著敲門聲響起:“梁公子?梁公子?”


    梁靖收了信,換上紈絝的假麵。待收拾了周世寧為首的鬆江一帶豪強,他就可以歸家了。


    梁靖:“在這兒呢!”


    周世寧狐疑地向室內望了一眼,見到梁靖身後的侍女,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調侃道:“梁公子何必如此心急,酒足飯飽之後,我自由別的安排。”


    梁靖微微一笑,似是而非道:“我不留戀這些!”


    周世寧露出“我懂你”的神色,道:“聽聞梁公子家有嬌妻,自然是坐懷不亂的。”


    呸,大家都在一個歡場上玩,你在這裏裝什麽裝!


    梁靖不動聲色轉換話題,“周老爺這麽著急來找我,所謂何事?”


    周世寧道:“我也是才知道,梁公子剛成婚,聽說您娘子有著珍珠娘子的美譽。真是可惜了,沒有在梁公子成婚前認識你,不然我這裏還有一斛上等的南洋珍珠,用作嫁衣上的裝飾,一定名動順天。”


    梁靖也來了勁,擺手道:“我娘子身上的嫁衣,那可是我搜羅了滿城的珍珠湊出來的,你手裏的珍珠,能比得過順天城的那些?”


    周世寧:“若是比什麽奇工巧匠,鬆江縣的手藝一定比不過順天城,但是若比這南洋珍珠,我王某人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梁靖:“哦?我的妻子唯愛珍珠,若周老爺手裏的東西真像您說的那樣,還望您能割愛。”


    周世寧看著梁靖眉眼中流露出的貪婪,心中滿是輕視。


    他早就打聽清楚麵前之人的背景。


    梁靖,梁國公剛尋迴的嫡子。


    都察院順天巡查禦史,跟著***之子趙僉都南下,不過是世家子弟混資曆罷了。


    梁靖和趙僉都不同,那位是真正在順天長大的天之驕子。


    梁靖流落在外多年,連個紈絝樣子都是剛學的,沒見過什麽世麵。


    這不,一斛珍珠就引得他心動了。


    梁靖來鬆江的這幾天,幾乎成了所有官員鄉紳的座上賓。


    宴會、歡場他統統來者不拒,隻要你準備的東西夠分量,都察院的消息、順天碼頭的一些聯係、官場上的動態,都可以在他這邊買到。


    周世寧今日是為了碼頭一事而來。


    不過不是順天碼頭。


    而是運河貫通之後,鬆江這邊碼頭的選址,周世寧希望能落在他手上現有的碼頭上。


    一斛渾圓的珍珠被推到梁靖跟前,周世寧特意提前讓人點亮了屋內的蠟燭。


    燭火映照下,珍珠散發著柔和的光。


    梁靖捏起一顆珍珠,放在燈下把玩著。


    隨後他緩緩道:“碼頭的選址,要經過工部。我聽說,當然隻是聽說——”


    周世寧放慢唿吸,下意識靠近傾聽。


    梁靖:“周圍全是農田不要,不能壞了當地的稅收。


    山地不要。


    地勢崎嶇、物資運不進去的險地同樣不要。


    據我所知,鬆江曆來都是魚米之鄉。能被周老爺看上的土地,應該都是肥田吧?”


    周世坤大大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工部選擇選址標準有多嚴格。


    周世坤解釋道;“這個不難。朝廷工部下來的時候,我的碼頭附近,絕不會有一畝良田。”


    再好的土地,荒個半年必然雜草重生,他甚至可以事先栽種一些桑樹、灌木,用來欺騙朝廷。


    梁靖明知他話中的意思,沒有戳穿,隻是將這一斛珍珠收入袖中。


    今日這場宴席賓主盡興,可以散場了。


    梁靖喝得醉眼惺忪,被小廝扶上馬車,一路送到他在鬆江的落腳處。


    他搖搖晃晃推開房門。


    有血腥味!


    梁靖瞬間神誌清醒,腳下卻依舊裝出醉酒的亂步。


    在黑暗中東倒西歪地摸到了床,像是真的喝醉一般倒頭就睡。


    屋內僅剩下梁靖綿長的唿吸聲。


    良久後,梁上落下一個輕盈的身影,電光火石間梁靖抽出靴中匕首。


    翻滾下蹲,掃腿扣手。


    下一秒,匕首已經落在對方的脖頸上。


    黑暗中傳來趙元翰的低唿:“是我,是我趙元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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