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公府。


    梁懷之跪在客廳中,雙手高捧著藤條,朗聲道:“父親、母親,請你們責罰孩兒吧。”


    梁國公夫婦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兒子,“懷之,你這是在做什麽?”


    梁懷之眼中隱隱有了淚意:“這些年來我鳩占鵲巢,搶走了大哥的身份,現在本該將屬於大哥的一切物歸原主,可是唯獨嘉善,她與孩兒青梅竹馬,小時候更是救過我的命,我這輩子發誓,一定要娶她為妻,還她一世之恩,可…可…”


    說到最後,梁懷之已經泣不成聲,隻能以頭搶地,一遍遍哭訴自己錯了。


    梁國公夫人的淚跟著落了下來,她哀求地看著丈夫。


    那畢竟是她養大的孩子。


    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浮現在眼前。


    他第一次學步、第一次開口喚“母親”、第一次求學離開家中。


    “老爺~”


    梁國公不忍地閉上眼睛,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梁懷之這塊肉,長在他們夫妻心口啊!


    梁靖隻是冷冷看著上座的雙親。


    他也在等父母的決斷。


    自己這庶弟真有意思,一大早就領人來看他演這一出戲。


    周管家匆忙奔來,打破僵局,“老爺,寧家來信了。”


    梁國公拆開信封,快速掃過上麵的內容,長舒了一口氣。


    及時雨來了!


    梁國公激動道:“嘉善那個傻孩子,在家水米未進三天,非懷之不嫁,寧家來信說這門親事不換,寧家大姑娘二姑娘一同嫁進我們梁國公府!”


    梁國公夫人幾乎是喜極而泣,後想到另一個兒子也在這裏,尷尬笑著圓場,“嘉善與懷之的親事不變,寧家再嫁……大姑娘就許給靖兒你,你看如何?”


    梁靖聽著母親要撮合他與一個連名字都喊不出的姑娘成婚。


    滿不在意道:“隨便!”


    ——


    寧府,五日後。


    徐管家三步並作兩步奔來大廳報喜:“老爺,梁府下聘的隊伍已經出發,是梁府的舅老爺親自帶隊。”


    自那日寧家提出姐妹同嫁,梁國公府焦心多日的問題迎刃而解。


    梁國公不僅將寧誌宏視作上賓,還允諾絕不會虧待他們看著長大的寧嘉善。


    至於國公府那位剛找迴的嫡子。


    梁國公隻字未提。


    春四月,芍藥花開滿城。


    順天城中穿過一條紅色長龍。


    梁國公一對昆玉兄弟,迎娶寧府並蒂姐妹,順天城居民們都來沾這喜氣。


    有人驚歎:“這下聘都這麽大陣仗,等到成婚那日,要風光成什麽樣子?”


    知情人道:“這可是一等公爵家的兄弟雙雙成婚,沒看見一前一後兩隊聘禮。”


    隨即他又意味深長補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一前一後,一厚一薄兩份聘禮,各自對應的是梁府的哪位公子。”


    這話裏一聽就有八卦,周圍人都豎起耳朵。


    “哦,這裏麵難道還有別的說法?”


    “你還不知道?梁國公前段時間出了一個醜聞,傳聞有人混淆國公府嫡庶血脈……”


    城中的風言風語絲毫沒有刮到寧明歌所在的偏僻小院。


    杜姨娘比寧明歌緊張得多。


    她煩躁地絞著帕子,一遍遍徘徊在院子門口,腦袋不住向外張望。


    杜姨娘派出去打聽的小丫鬟小跑迴來,帶著尷尬神色:“大小姐,梁國公府給您的嫁妝,一共就十抬。”


    寧明歌毫不意外:“知道了,你去忙吧!”


    忽然一個麵生的丫鬟,邁入小院。


    她雙手托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老實綁著兩隻頭戴紅花的大雁。


    那丫鬟盈盈一禮,脆生生開口道:“奴叫喜兒,是梁國公府上,梁靖公子身邊的丫鬟,這對大雁是我們公子親自捉來,送給寧明歌小姐的聘雁。”


    杜姨娘的臉當場就拉了下來。


    這找迴來的國公府嫡子,真是不知好賴!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出身是不是!


    還親自捉來一對大雁。


    顯得他多能耐!


    寧明歌則是好奇地看著丫鬟捧著的喜雁。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見到活著的大雁。


    上一世她嫁給王世坤,下聘用的喜雁是一對木頭大雁。


    寧明歌笑著迴:“現在四月天,大雁都已經北歸,能捉來這一對活的大雁,想來要耗費不少功夫,梁公子有心了。”


    這對大雁透露出太多東西。


    國公府位高權重,下聘需要一對活大雁,自然有無數人排著隊雙手奉上。


    梁靖卻需要親自去獵。


    聯想梁府送來的十抬聘禮。


    這位嫡子在梁國公府的處境,顯然不好。


    不過,前世有關於梁靖的傳聞有一點沒說錯。


    他是個獵戶。


    而且是個極好的獵戶!


    梁靖用這一對親手獵來的大雁展現了他的誠意。


    手捧大雁的丫鬟聽到自家公子被誇,嘴角咧著,笑盈盈十分討喜。寧明歌讓身邊人看賞。


    徐管家的突然闖入,打破了小院中的和樂。


    他的目光直盯著喜兒手中的大雁。


    徐管家道:“大小姐,您的這對大雁,可能要借給二小姐用一下。”


    杜姨娘先一步跳了出來:“徐管家,你說的是人話嗎?聘雁這東西,是能借走的嗎?”


    寧明歌敏銳地察覺到是出事了。


    她腦海中閃過一段迴憶。


    前世寧嘉善婚後鬱結,母親曾命她前去探望。


    寧嘉善一見到自己,就開始大倒苦水。


    說梁靖克她。


    從他保不住聘雁、到這些年對寧嘉善不冷不熱,最後更是將梁靖“不行”的秘密脫口而出。


    看來與上一世一樣,梁懷之的那對聘雁出了問題。


    這是大不吉利。


    梁府的舅老爺是怎麽做的?


    應該就是像現在這樣,借走了梁靖親手打來的這對聘雁。


    這對大雁,她留不住!


    寧明歌全身緊繃著,發出冷冽氣息。


    梁靖是個夾生的嫡子,她是寧家的庶女,現在連一對聘雁都要緊著梁懷之?


    憑什麽!


    梁國公府的人,偏心偏到狗肚子裏去了!


    寧明歌沒有正麵迴答徐管家,借還是不借,隻是問:“妹妹那邊的聘雁,是死了一隻,還是一對!”


    大小姐這話真是敢問!


    聘雁,不管是死了一隻還是一對,都是天大的不吉利!


    徐管家硬著頭皮道:“一隻!”


    寧明歌:“你給梁府舅老爺遞個話,就說他與我這小輩第一次見麵,開口就要借走我的聘雁,作為長輩,怎麽也要給個壓歲紅包!不多要,就兩千兩!”


    徐管家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小姐這是趁火打劫,一對聘雁而已,竟獅子大開口要兩千兩。


    寧明歌:“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去傳話!”


    杜姨娘:“明兒,你瘋了!”


    寧明歌向喜兒招手,示意她把那對大雁交出來。


    喜兒有些不肯:“寧小姐,您真的要把這對大雁借出去?”


    寧明歌沒法向她解釋,這對大雁無論如何是留不住了。


    隻是。


    她也不會讓對方拿得太容易。


    寧明歌預料得沒錯,徐管家去而複返,身邊跟著夫人身邊的管教李嬤嬤。


    李嬤嬤:“大小姐好沒規矩,竟敢越過寧家和梁家舅老爺要壓歲錢!夫人教您的規矩都白學了?”


    寧明歌沒有把李嬤嬤的恐嚇放在眼裏。


    前世寧嘉善背後還有寧家撐腰,她的聘雁讓了嗎?


    讓了!


    可她在梁國公府的日子,依舊不好過。


    寧明歌懶得與這些人廢話!


    她奪過喜兒手中抱著的大雁,狠狠拽住一隻大雁脖子上的大紅花。


    大雁掙紮地撲騰幾下,在她手裏斷了氣。


    李嬤嬤捂著臉發出尖叫。


    寧明歌將死大雁往徐管家身上一扔,冷聲道:“拿迴去給梁家舅老爺迴話,大雁綁得太緊死了一隻。


    剩下這隻大雁,一口價,五千兩!”


    言下之意是。


    不給錢,寧明歌不介意剩下這隻聘雁也死在她手裏。


    至於下聘禮上喜雁死了,算不算沾了晦氣,寧明歌根本不在乎。


    晦氣?


    沒錢才是真晦氣!


    徐管家哆哆嗦嗦捧著大雁屍體,快速離開了院子。


    寧明歌的視線剮過李嬤嬤,對方識相地閉上嘴,整個小院針落可聞。


    ——


    喜兒迴到梁靖那迴話的時候,已經換去丫鬟的衣裳,換迴黑色勁裝。


    她手中捧著熟悉的木盤。


    原本那對活的聘雁,變成一堆銀子。


    梁靖聽完喜兒的迴話,才真正意識到,先前的暗衛沒誇張。


    寧明歌貪財,且不要命!


    梁靖:“你說她還托你帶話給我?”


    喜兒點頭道:“寧小姐說您費心送去的大雁她很喜歡。大雁她留下了,銀子一人一半,窮家富路,主子您多點銀子傍身總沒錯!”


    梁靖頗為意外。


    寧明歌發狠換來的銀子,竟有他一半?


    托盤上放著一疊銀票,五張二百兩、十張一百兩。


    碎銀子一百兩左右。


    近百個綁著紅色如意結的珍珠,從成色來看,應該是從寧嘉善那件珍珠衫上拆下來的。


    還有幾十串紅繩串好的、二十文一串的銅錢。


    梁靖隻一眼就看出對方口中說的窮家富路並不是作假。


    大額的銀票貯存起來。


    碎銀子用來日常花銷。


    珍珠和銅錢當做打賞的喜錢。


    方方麵麵,他這位還未見過麵的未婚妻,都幫他考慮到了。


    梁靖從托盤上拾起一顆渾圓潔白的珍珠,視線越過珠子飄向遠處。


    他這個娘子。


    或許娶得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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